男人身著綉有繁複金絲的黑袍,一隻灰色狐狸乖巧坐在他身側。
白狐討好似的搖尾。
陸遊執筆批著公文:「幽娘,不可任性。」
陸遊墨筆輕點她眉間,灰狐化身成一名白衣少女,她屈膝雙手抱著自己的狐里尾,淚眼汪汪,試圖讓自己更可憐一些:「我不想出去,你瞧我變身術都沒學好,我聽山中其他人說,山下人喜歡吃狐狸肉,穿狐狸皮,要是我這尾巴被他們看去了,回來我就是沒有尾巴的狐狸。」
「若真如此,我便分你一條尾巴。」陸遊是下定決心要送幽娘出去。
幽娘將臉埋在自己的尾巴中,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我要自己的尾巴。」
陸遊依舊認真的看著密密麻麻的文字,語重心長地說著:「幽娘我說過很多次,像我們這些妖物,若想得道成仙,那必須得順應天命,待你歷完劫便能修得正果,回到陰山做隻無憂無慮都狐狸。」
陸遊能卜算天命,他關心著陰山中的每一隻狐狸,所以每當陰山中有狐狸成年,他都會指點一二,讓狐狸下山歷劫,大部分的人在他的幫助下都成功歷劫歸來,但還是有一些人跨不過那崁。
她頭搖得像波浪鼓,她鬆開尾巴抓著他衣袖:「萬一我渡不了劫死掉了怎麼辦?」
他平靜的應道:「有我護著你。」
陸遊軟硬不吃的牛脾氣讓她瞬間蔫了。
她撒潑打滾、無理取鬧、哭喊哀求,用盡了法子都只得陸遊一句:幽娘,不可任性。
她不任性,只是不想離家,她抱住了陸遊整隻手臂,聲音帶著依戀黏膩:「我不想成仙,只想做隻普通的狐狸賴在你身邊,好不好嘛,陸遊,好不好嘛。」
陸遊放下了公文,從懷中拿出一個護身符掛在她頸間:「在你遇難之時可以呼喚我,切記我只能幫你叄次,叄次之後便是擾亂天命,我不得干涉。」
她像是個即將被拋棄的孩子,她無措拿著護身符,雙眼黯淡下來:「陸遊,你不要我了嗎?」
從她有靈智開始,陸遊就將她帶在身邊,教授她人情世故,如同師傅、父親一般的存在,但她覺得陸遊更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而她是神仙在遊歷各地時無意撿的孩子。
陸遊本來就是神仙,他是世間唯一一隻修成正道的九尾金狐,他目空一切,但心卻牽挂萬物。
她一直知道陸遊只是出於無聊,才將她養在身旁解悶,陸遊對她溫柔,對陰山的生靈溫柔,對眾生溫柔,他的溫柔是平等的。
她冀望著,陸遊的挽留妥協,這麼多年過去,也許她在陸遊心中有那麼一點點的特殊。
卻只聽他說:「幽娘你該出山歷練了。」
他緩緩抽出手臂,升起的金光包復著幽娘。
「出去之後一路朝東走,待你歷劫完,陰山便會為你開啟山門。」
幽娘回神過來,她跌坐在巍峨的山門前,仰望著陰山的石碑,伸手摸了臉頰,濕潤一片,她朝著那佇立的石碑失聲哭喊叫喚一個名字:「陸遊、陸遊、陸遊。」
不料這一哭,沒獲得憐惜,她被傳送到山腳下,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此去經年,後會有期。」
她朝空中虛抓著,卻什麼都抓不到。
她回不去山裡了,繞了幾天,最終都被送到山腳下,一次比一次更遠,她一次比一次走得更久,倔強的走回山中,不眠不休。
直到有一次,她再也走不回陰山,她被送到了陌生的地方,陸遊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在干涉你,能不能回山全看你造化。」
她對著空氣喊道:「只要我渡完劫,就能回家了嗎?」
良久,傳來一個單音:「對。」
她抹乾眼淚,一路朝東走。
送走幽娘后,陸遊放下墨筆,環顧四周,他想小狐狸在的時候每天鬧騰,現在她走了反到不習慣,真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