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顏生聽得糊塗,也覺著似乎這會演戲別有玄機,只此刻他但能出去便好,心裡琢磨也無非是哪家風雅王公,要看個風月戲碼,於他此刻,亦不算什麼。
又聽著馮紫英口吻,似乎要自己認承原本有這麼本子,想來是這大人不肯擔干係,又不知道是奉承哪家公侯的,自然滿口子答應奉承:“《楊妃凌香》是聽過,自然是本行老戲。
不過小的才疏學淺,不曾扮演,總歸還認識幾個俊俏的女孩子,才學戲,口音清亮、條子也順,再尋幾個老夫子來教習,一併叫來排演奉承,供大人……娛樂”。
那馮紫英知他滿口子胡說只是求生,便笑笑也不再說旁的,只說回頭讓小廝送那傳奇腳本草稿來,讓小顏生出去尋人排戲就是了,他也不肯再去見那魯府,只留了個話兒就是了,那魯務治自然更無異議,差公差釋了小顏生回家,只命鄰里保甲好生看管也就是了。
馮紫英忙完這頭,才又回府,卻正好,有崇文門送來了兩車盛京貢來初春用的柳葉梅花炭餅來,叫詹事府分派諸王公阿哥,崇文門送到他府上便是親近賄賂的意思。
他知道這定是“先給五王爺”的意思,見天色不早,思量再三,還是決定親自押著炭車,再來大觀園裡,只想藉機或可再見見弘晝,一則聽聽話頭,探探風色,憑有的沒的和弘晝再說說話,摸摸這主子心思;二則也是尋尋機會,看看能不能就著“要個奴兒”的話由,再和王爺接接話頭;三則就是諸般都不妥,只怕也有機會再見見那晴雯一面也是好的。
哪知那炭車沉重,只能用馬拉,憑怎麼也不好在京城裡一味鞭打吆喝催促快行,一路迤邐到了雀思門上,天色卻也漸漸紅日西沉……宮女太監都是他素日里賄賂遍的,自然也通傳到二門上,晴雯也不曾出來,倒是怡紅院里的小丫頭碧痕堪堪來了。
這碧痕一身碧色掐粉棉襖、一條素色百褶裙也是窈窕有致,卻過來也見過馮紫英,笑著萬福只說:“是馮大人,我們襲人姐姐說了,主子這會子有興,只怕在園子里散步玩兒,我們做奴婢的也不好跟著打聽。
大人是要緊客人,若有要緊的事,就在雀思門上用一會子茶,我們就去尋了回主子,只不容易定的時刻; 若無太要緊的事,或者留個話,明兒再見也罷了。
“馮紫英卻知道這叫襲人的姑娘,其實也算是鳳姐心腹,最是妥當的一個人,既然這般說,自然是揣摩著弘晝最近對自己冷淡了,有意勸自己,不要為了些芝麻綠豆的事打擾弘晝雅興。
他便連聲應道:“送點應用之物來,更沒什麼要緊的事,你們回了你們姑娘、妃子就是了,竟不必再回主子,過兩日我再來請安就是了”,留下炭車,也就帶著隨人自去了。
碧痕年幼爛漫,哪裡知道他這些心結,卻也不放在心上,同幾個小丫鬟、太監一起清點那些個梅花炭餅數額,才回怡紅院來。
卻見襲人陪著王夫人、薛姨媽,正在前廳里坐著絞絨線,進去回了話,才笑道:“姐姐說那馮大人也是虔心,其實不過是燒爐子的炭餅,倒難為了他親自巴巴的送來……” 襲人卻和王夫人、薛姨媽只是閑暇絞著幾團絨線。
聽碧痕進來回話依舊是奴婢口吻禮貌,那王夫人、薛姨媽姊妹二人如今也已經習慣,也就坐著,只是微笑略略欠身算是答禮。
雖然哪怕碧痕年幼,也未曾侍奉過弘晝還是個處子,但是昔日分封,怡紅院里晴雯、麝月、碧痕、秋紋四人皆有個奴兒身份,她姊妹二人哪怕一個嫡親女兒是小主,一個嫡親女兒是妃子,卻是弘晝親口叫的“無位賤奴”; 本來是惶恐的,見了怡紅諸婢也要行禮,後來還是鳳姐、襲人反覆解說才漸漸安心。
只是在襲人面前,卻斷然不敢拿大,如今聽了碧痕說話,王夫人便無奈笑著搖頭,看看襲人,薛姨媽更是不得插話。
襲人便笑道:“你小蹄子懂什麼,那炭餅叫柳葉梅花,是關外用黑松木合著梅花木燒的,然後就著模子里刻成梅花餅、月牙餅、松球餅……個兒也小巧,瞧著也好玩,燒起來有一股子梅香,也算是個精貴東西呢……春日裡用最好。
你只怕還沒用過呢……我們不好做主的,這還回頭要回了兩位妃子,看怎麼分派才好……” 碧痕便努嘴道:“即是精貴東西……姐姐怎麼要我勸他回去。
主子不過是在園子里散步,尋一尋就得,好歹回主子一聲,主子要不要見他是主子的事……” 襲人卻臉上略略變了變色,依舊笑道:“主子用過午膳就在枕霞居里沒出來……雲小主身子如今不好,主子也陪著,不定裡頭是什麼風光呢。
你這會子為點什麼炭餅、煤餅的進去回話,就是我讓你去了,鴛鴦她們就這麼沒眼色,能放你進去?” 薛姨媽笑道:“還是襲人姑娘想得周全。
只是那馮大人來去辛苦了……” 王夫人卻是心善,嘆口氣道:“其實要我說,雖是小節,還是瞧瞧主子便利不便利。
若便利,瞅冷子還是回一句的好,也算是替那馮大人盡了份心了……唉,主子畢竟是皇子,那什麼馮大人也好,馬大人也罷,都好歹是外頭辦事的人,主子……也該多和他們在一處計議些正事,多往外頭走動……男人們,總有正經事要辦的。
園子里的風流,又跑不了,倒也不急在一時……” 襲人聽了忙斂容稱是,心裡頭卻知道這王夫人心意。
論起來,弘晝昨日莫名其妙忽不喇的封了元春做“妃子”。
園子里如今情妃已逝,只有兩個妃子,一個是王夫人嫡親內侄女鳳姐,昔年便是跟著王夫人打理家務;另一個更是她親生長女,骨肉一體;論這份親厚恩寵,左右得持,她自然也是寬慰安心。
只是說來也是荒唐,弘晝雖封了元春,實則自元妃入園,大半個月了,卻連面都沒見上一見,更別提去蓼風軒里奸玩元春受用身子了;這元春也是大膽古怪,聽聞了消息,也不去顧恩殿里謝恩,也不去見鳳姐告述,自前日起,就窩在蓼風軒里不出來。
昨兒夜裡,王夫人還特地去蓼風軒瞧過她一次,卻也不知母女兩個說了些什麼。
襲人雖是安靜性子,只是園子里也有三府太監往來,流言蜚語不斷也有傳到她耳朵里。
前一陣有說元春進園,犯了皇帝忌諱,外頭御史彈劾,若不是天子有恙,只怕連主子弘晝都要遭訓斥責罰,這元春就有個“紅顏禍水,坑害主子”的名頭,園子里還有人呢胡說弘晝只怕是怕了,要送元春“回去”……哪知隔日就封了妃子。
甚至前幾日還有個小太監,喝醉了胡言亂語,說什麼元春其實想著“為天子守身護貞”,雖然如今被廢,卻是自持昔年是嬪妃,絕不肯屈從弘晝,已經寫下絕命書,待哪日弘晝去奸,就要自盡以謝天子……那小太監自然被鳳姐回了內務府,拖到二門外亂棍打死。
其實,以襲人這份玲瓏心肝聰慧眼色,又眼見元春溫婉端厚,和園中姊妹也有喜泣往來,自然知道這必是流言,這元春便是再驕傲,以如今身份,也只怕是心甘情願為弘晝性奴,以身侍奉更是勿用待言的。
只是只怕流言一多,三人成虎,旁人也就罷了,王夫人未免心頭焦慮,自然希望弘晝“多往外頭走動,暫擱園中是非”……至於元春為妃,少不得遭奸受辱,供弘晝淫玩身體,這份母女一併失身為奴的羞恥,也是題中難言之意,能推脫撇清兩句也是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