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本來就沒話說,哪成想鳳姐如此說道,一時倒是紅了臉,淌了淚,呢呶著不知從何說起。
哪知鳳姐只是滿面春風,只道:“二姐姐在凸碧山莊里住,我一向也少照應,二姐姐怕是缺了什麼,只管和丫鬟們說,叫丫鬟們來我這裡取就是了……”尤二姐連連低頭道什麼也不缺,鳳姐倒是洒脫,一笑道:“我知道二姐姐是想小妹妹了……” 一句才說,尤二姐淚水哪裡禁的住,卻連連擺手道:“不,不不不,沒有的事……我妹妹有失奴德,叛了主子……我也是主子性奴,怎麼敢想她……”鳳姐一笑道:“瞧姐姐嚇得……這姐妹是親的,想一想,有什麼了不得?我也是問過主子的,主子親口說的,父母子女姊妹,那是天倫本性,想一想,不是大罪……我是勸和姐姐,小妹妹是真的有罪,主子處置的已經是輕了,如今她去了,二姐姐也該自己寬懷才是……好好侍奉主子,園中時日還長,以姐姐您的姿容樣貌,主子定然喜歡……” 尤二姐偷偷瞧她一眼,聽她說得溫存親和,心下卻是依舊沒有著落,卻也只好收了淚,掙扎道:“鳳姐姐……我……我……是個有罪敗壞的女子……其實連給主子做性奴都是不配的……更對不住姐姐您……我……” 鳳姐抿了口茶,看看她,悠悠道:“二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思。
你無非是昔日里給我們那沒臉的二爺用過身子……”那尤二姐聞言,激靈靈打個冷戰,驚恐萬分瞧著鳳姐。
鳳姐卻笑道:“二姐姐……這主子說過,父母子女姊妹之情,乃是天倫……可是你聽這口風裡,可有兄弟二字?沒有。
那是為什麼呢?還用說,只為男女有別。
我們入園為奴,旁的事情還有的擔待,這身子,這女人家的滋味,那就只有主子可以嘗了……哪怕是兄弟也是忌諱的。
何況是夫妻……你別怕的這樣,你和璉二爺那點事情我早知道。
就看你如今心裡放不下的是什麼了?”她說到這裡,碧油油一對丹鳳俏眼掃了尤二姐一眼,唬的尤二姐也不知道答了個什麼。
鳳姐擺擺手,淡然道:“你怕說,便是我替你說吧……你若是想著,昔日里我是璉二爺的內室,你是……璉二爺的外頭粉頭,我如今必然不肯擔待你……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念著璉二爺那點子夫妻名份?……就這一條,主子發落我去黑龍江給人奸死的罪都輕了……所以我求二姐姐不要誤會,更不要害了我……饒了我去吧。
” 尤二姐聽她說得如此透亮,竟是嚇得再也坐不住,啪啦一下,跪倒在地上,伏地哭道:“不不不……鳳姐姐……我真的不敢。
我是個沒用的,也是個失德的,沒有明媒正娶就失了身的姑娘家,死都應該的人……怎麼還敢說姐姐的一句不是來。
” 鳳姐這次卻不攙起,依舊悠悠的喝口茶,口中道:“吆……那就是我錯疑姐姐了。
不是為這一層……那就是姐姐定是想著,你陪過璉二爺……身子不幹凈了,日夜憂懼,怕主子怪罪?……將來主子賞奸賞玩的,卻不能升個好位份也隧了你素日里的志向了?……要我說啊,你這也是杞人憂天,你也不是林妹妹,也不是那寶妹妹……和我一樣,都是略略有了歲數的女人了……有過男人說清楚就是了。
還是主子的話,先頭進園子之前不論,只要進園子后乾淨就是了……我也是失身給璉二爺的,昔日里那情妃也是失身給蓉哥的,不是一樣封了妃子……自然了,姐姐你容貌身段都好,主子奸弄你時不是處子,只怕有些失望,妃子做不了,先做小主,玩幾次,好好想著法子讓主子開心受用,封妃也是有望的……便是不封,你只要誠誠懇懇回了主子也就是了,說句該打嘴的……怕是主子處罰……你我是性奴,給主子處罰取樂也是本分啊……” 尤二姐也聽出來她都說出“封妃”這樣的話來,自然是揶揄,連連頓首道:“不不不……姐姐……我是哪牌名上的人。
主子要我死我就死,主子不要我死要我日夜熬著受辱也是應該的……我哪裡敢胡思亂想,以為自己這點顏色,還有主子眷顧……我求姐姐了……主子是天上人,我連見一面都難,也愧見主子……怎麼敢做夢亂想……嗚嗚……求姐姐教我,我做牛做馬的,只服侍姐姐……” 鳳姐搓弄她夠了,也懶得自己起身去扶,才笑道:“二姐姐你不要著惱,我也是個沒頭蝦,著急些說話,嘴上就沒了把門的。
你小妹出事,那秦氏也出事……主子封我為妃子,是要我代為打理這園子好給主子受用,上上下下那麼多醜事,倒鬧得主子一直不得安生,日夜生氣,這是來受用呢,還是來遭罪呢?主子怪罪起來,主子還不剝了我的皮呢,便是不處置我,我自己羞也羞死了……二姐姐你和她們不同,總是個本分人……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自個給自個挖坑跳,安生度日就是了。
你在園子里該有的位份,好好候著主子,總有雲開日出的一天。
若說是為了璉二爺或是為了秦氏的事,有人難為你,只管來告訴我,我只有法子治她……若是疑心我難為你,也只管來我這裡坐坐,和我說道說道。
姐兒們情義濃了,嫌隙就少了,必然也不能讓姐姐你受了委屈。
”說著又是偷笑喝茶。
尤二姐聽她如此說來,此刻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也只能愧愧的,眼見鳳姐有慢客之意,她是個沒主意的人,紅了臉蛋,咬了咬牙,居然低頭瞧著地板,膝跪著,只用輕不可聞的道:“是……那是鳳姐姐您疼我……還有一宗兒……” 鳳姐奇道:“有什麼姐姐你只管說就是了?”尤二姐輾轉身子,當真羞得兩頰似梅,五內里皆是凄苦,奈何她本就少主意,反覆掂量,情妃已去,自己在園中又何資本“安生度日”,今兒又為何而來,此刻再羞再辱,也要開口,便是平兒在側也顧不得了:“姐姐……姐姐您剛才宴席上說了……今兒……犯令的該罰。
我……素來讀書少,想事情也慢,卻錯了令了……也作不來詩的,該罰我……”說到這裡,已是細不可聞,聲音顫抖,身上都滾燙起來。
鳳姐何等聰明,其實早就揣度著了這尤二姐來意。
此刻聽了倒是一笑,水蔥兒似的手指托著腮幫,便展眼去瞧那二姐,但見她一身蘇黃色襖裙,頭戴個銀鈴鐺的釵子,系一條灰鼠的裙帶,跪在地上,也是柳眉若黛,杏眼似星,粉面小酥,櫻唇微喃,脖領兒修修,腰肢兒細細。
雖是冬日裹著暖絨襖子,但是依著園中規矩,依舊在領口裸著一小段風流溝痕的尖尖兒,不甚妖嬈,卻別有風流,便是鳳姐,也是忍不住心裡頭一盪,竟是胡思亂想:“這妮子的奶兒其實是裹藏著,若撕擄開了,只怕不比雲妹妹的小呢……也是個模樣兒俊俏的尤物。
昔日里倒便宜了我們那糊塗二爺受用了……如今這身子說是主子的了,卻也……落到我的手裡。
”,再看尤二姐那一等嬌羞惶恐,分寸不安,身子縮軟,唇齒吞吐,俏臉上那一副又怕又不敢怕,又躲又不敢躲,又恨又不得恨,又苦又壓著苦的神色,更是心裡頭一暖澀一蕩漾,不僅又想:“那個賤人是死了……只是昔日里,難怪她生前在主子羽翼下,那麼愛逼奸園中女孩子來玩兒……我當初還想不透,這女孩子玩女孩子,是什麼趣兒……便是弄弄平兒她們幾個,也是解解乏罷了。
如今才知道,這其中那風流快活,也有一等子‘人上人,叫你怎的,你就怎的’的霸道滋味,便是看著這妮子求我玩兒她……都是如此舒坦得意……這也是我們那主子荒淫,有意挖了坑,叫我們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