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294節

鳳姐點頭又道:“這下一條,便是年下賞賜了,古董傢具,陳設裝飾,連帶太太依著內樣做出來的年下新衣裳,大份的月例用度,都已經分了,還有主子額外恩賞的一些小意兒玩器,如今還在我這裡……我倒分了二十幾份,便想著有心逗個樂子,外頭是姐妹們做的燈謎兒,回頭大家有了酒,一味坐著倒不好消食,可以走動走動看看燈猜猜迷放放炮仗……內務府還送來了那麼大個的煙花……誰有膽量也可以去放;大家盡興玩一玩,誰猜出了誰的燈謎,或者是放了煙花炮仗取樂了,自然要該賞一份子年下,別說是小主、小姐、姑娘,便是奴兒丫鬟一體是這規矩,若是有誰一個玩意兒都沒有,咱們也要罰她,可好?” 眾人聽她如此有興緻,也都連連說好。
有那頑皮的,已經要等不及去看燈謎、找煙花。
誰知鳳姐笑道:“這最後一條,才是要緊的……”她有意頓了一頓,眾人知她必有要緊話說,本來嘰嘰喳喳正在說笑喧鬧,也都靜了下來,哪知鳳姐噗嗤一笑,指了指西側檯面道:“我叫芳官她們早就備下了曲兒,這裡笙管笛簫樣樣齊全,今兒除夕辭歲,咱們若是只是頑皮或是飽醉,卻不是跟外頭的莽漢一樣,成什麼體統?……依著我今兒的意思,小主、小姐、姑娘們都該助興,今兒能歌的要歌一曲,能舞的要舞一段,會撫琴的要奏一首,你們‘風雅’的也可以作詩搪塞……總要大家不可一味靦腆,該歡笑一通才好。
奴兒們,丫鬟們有興緻也可以來湊份子,只是小主、小姐、姑娘們卻一定要有……而且,不拘演個什麼,總要帶了些風流色味才好呢……”她說到這裡,到底也嬌羞,微微看了看眾人,才紅著臉蛋鼓舞道:“主子恩典,說今兒身上不爽,不來這裡了……只是我想,主子在與不在,我們都是主子性奴,這一條最是要緊的。
便是高樂,也不該忘本。
所以便是遊戲,才該想著自己身份,做些風流態度,來愉悅主子……其實昔日里,那秦氏也說過這個道理,她是淫賤無德,叛了主子,該死!但是她話里這個理,還是對的……誰今兒不依著我,也該罰!” 眾人也有叫好的,也好沉思的,總覺得這鳳姐兒說的竟是頗有深意。
園中女兒家,位份到了姑娘之上的,除了一個襲人外,個個都是大家閨秀,自小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作養得一片靈秀。
便是不能歌舞,彈個琴、吟個詩、唱合個詞調,助助佳節興緻也是該當的。
只是一則鳳姐既然言明了“要帶風流色味”,雖然眾人為弘晝之奴已經有了時日,只是到底面嫩害羞。
二則她既特地說了“能歌的要歌一曲,能舞的要舞一段”,如何能不遵從,明知她詩詞上平平,難道個個胡亂謅兩句,掃她的興緻?三則她這番雖然說得一片溫和,但是抬出弘晝來做牆,隱隱有風雷之聲,如黛玉、寶釵、妙玉等心思細密的,安能不知她是藉機告誡眾人,如今園中以誰為主已定,該是她鳳姐立威立權的時光了。
四則,她剛才還明明說了不許說傷心事,偏偏居然敢冒園中如今的忌諱,特地提起“秦氏”二字,而且竟然下了考語“淫賤無德,叛了主子,該死”,連帶著前頭的話,怎麼聽著都是一片警告“莫再學秦氏”之意。
鳳姐見有些人默然無語,丹鳳眼兒一翹,眉梢一立,似笑非笑看著諸女,眾人哪裡還敢掃興,連聲都說“一切都憑鳳妃安排”、“鳳姐姐說的極是”。
倒在那另一側小桌上,和平兒坐在一起的,有個伺候鳳姐的小奴兒丫鬟,也是侍寢過弘晝的,本名紅玉,如今名叫小紅,一時助興,忍不住笑道:“奶奶說了一條又一條,都有個‘罰’,卻不知罰什麼才好?我們做奴兒的如今就幾個月例,卻沒閑錢來填還。
” 她如此調笑一語,眾人免不了都笑了。
鳳姐更是笑啐道:“放屁!把你伶俐的,難道我這裡還缺你幾個月例錢?”小紅卻紅了臉,連連擺手,居然臉都臊了,羞著低頭笑道:“奶奶可錯怪我了。
我是說,罰些銀子,倒俗氣又勉強,我……只是一時胡亂想著,有個主意,只是說不出口來……”,眾女如何有不識趣的,便一起子叫她只管說。
小紅才輕聲細語,彷彿如蚊子哼哼一般,低了頭,羞臊說道:“我是糊塗想著……剛才二奶奶說了,便是高樂,也不該忘本。
我是想……想……嗯……主子昔日定下規矩,園中女奴,上位者褻弄下位者,下位者便是含辱,也要遵守,卻不更是本分?只是……這一年來我瞧著,各房靦腆,往往只拿自己房裡丫鬟……取個樂也就罷了。
雖然也勉強算得了,到底是有些敷衍主子的意思……本來便是主子小姐丫鬟下人的,若只有這一層,如何迎合了主子為園中定的位份呢?……今兒,借著奶奶的話,何不立個模範,主子也不在,誰今兒酒席上若是壞了奶奶的規矩,該當罰,便……便……便罰她……正兒八經拿身子供其他上位者,受用一晚?……奶奶說要風流滋味,還有什麼,比這除夕夜裡,做這些事情,更有風流滋味的呢?明兒正月初一,這裡現放著金釧兒、玉釧兒姐妹侍奉主子左右,告訴了主子,主子聽了說不定歡喜呢。
” 她說的雖輕,眾人也聽真了,一群女孩子無論失身與否,其實不過是十七、八歲少女,如何不羞得兩腮通紅。
鳳姐尚未答話,小紅身邊平兒已經是眉頭一皺,啐道:“你這卻不是胡說了!?雖然玩笑,但是也需依著主子規矩,園中上下尊卑有別,難道哪個姑娘、小姐受了罰,也給姑娘、小姐玩身子去?又指哪一個來受用才好?豈不是亂了位份?若是哪房小主……誰又有資格受用她?主子知道你胡說,揭了你皮呢……”小紅臉更紅了,低頭小聲道:“姐姐說的是……是我一時胡思亂想不周全了……既如此,我想,便是如此,不管是誰,受了罰……今兒便請二奶奶……不……請鳳妃受用她身子。
園中如今還能有誰比的二奶奶位份?……便是有些些不妥,怎麼也是該當的?”鳳姐連笑啐道:“你們兩個蹄子凈渾說什麼……怎麼一氣兒說遠了。
”平兒卻低頭思索了一通,正色道:“奶奶……論理小紅說的該啐,但是卻大禮上是該當的……” 園中諸女,除了個別懵懂的,聽了半日,如何不能辨別其中滋味?竟是個個已知,這鳳姐是借今晚除夕夜宴,要立榜樣、作規矩、再理一番園中尊卑上下了。
眾人羞歸羞,惱歸惱,只是她們主僕所說,並無大錯,個個面面相覷,既然都說到這份上,自然要瞧如今園中兩位“小主”:湘雲、寶釵的。
那湘雲有些瞌睡,也聽得含糊,獨那寶釵,卻是紅了紅臉蛋,也不肯在那几案後頭,倒是款款走了幾步出去,大禮萬福墩身下去,口中聲音雖輕,卻也說的真切: “鳳姐姐,小紅雖是玩笑,但是說的卻是正理。
一則如今主子心緒不好,我等為奴,本該想些法兒為主子取樂才是本分,便是遙祝風月,也是你我的正經事,倒不比詩詞飽醉來得要緊?二則,如今園子里才出事,更該整頓一番尊卑規矩,鳳妃您是唯一的妃子,又替主子打點園子上下辛苦;便是小紅說的,上位者,是該好好得意……淫玩……下位者才是本分,那是主子規矩,也是主子恩賞上位者賜福,凌辱下位者取樂的意思。
姊妹們臉嫩,一味只拿屋子裡的丫鬟作樂,有個敷衍在裡頭,本來便不很妥當。
寶釵雖然拙,卻也曉得,她是一片良苦用心,就請鳳姐姐不要辭,允了才好。
便是今兒,賞用那酒席不依規矩當罰者的身子。
說起來,依著正理,其實不論什麼酒席上該不該罰,不論今兒寶釵如何,鳳姐姐若為園中作規矩,寶釵是小主,鳳姐姐是妃子,還請訓示寶釵,就要寶釵今兒晚上好好供姐姐……玩身子、辱魂魄、姦汙糟蹋一番才是正理。
主子跟前我們都是奴,但是在姐姐這裡,姐姐便是主,我也是姐姐的奴,以我為先,頭一份,立了規矩才好……只是……還有下情說不得……要請鳳妃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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