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251節

可卿卻是凄然一嘆,瞧瞧黛玉婀娜體態,兩道目光上下打量,倒把黛玉瞧著越發不安,才要說話,卻聽可卿嘆道:“昔日里兩府人都說林妹妹是神仙托生才得的人品,果然不差……細細瞧著天下有幾人能有妹妹這等顏色呢……其實菩薩在上,時日無多,我們姊妹素日亦少往來,今兒這裡遇著卻是大緣法,何必拘泥著說話……什麼妃子小主,姑娘小姐,如今想來都是主子羞恥我等取樂之號……倒好比男人家賞玩那些個珍奇古玩,搓來弄去,擱上放下,在那百寶格上擺布,其實究竟不過是個玩意兒,膩味了也就丟開手了……我叫可卿,你名黛玉,本來都是深閨里的女子……這月盈則虧,盛極必衰,菩薩指點,浮生是劫,萬事是空,我們昔日一味當真,豈非更是可嘆可笑,辱沒不堪……” 黛玉素日里驕傲,這可卿為奴之後,一味取悅弘晝,何況貴為妃子,若論親厚也是平常,本是無甚往來,不想今兒不知為何,當著自己面兒,這情妃可卿居然說出這許多怎麼聽著都是大逆不道之話。
黛玉近來正也為自己“失了奴德”自愧,倒也被可卿這話說得心裡亦是一苦,瞧瞧她眼角眉梢俱是文章,又是什麼“時日無多”,真不知可卿說這等半是真心半是犯忌的話,究竟是今兒出了什麼事有何等心結,一時竟難答話。
她也知可卿素日與自己不冷不熱,無涉無爭,此刻真不知天香樓里出了什麼變故,未免生了幾分同病相憐之哀,好半日才抿粉唇低峨眉,只嘆息換了稱謂,鼻子一酸,淚珠淺下,好似和可卿說話,亦好似自言自語換了稱謂才道:“秦姐姐您這話倒說得我心酸……我們雖如今在主子跟前一個親近周旁一個疏遠不見,其實細細想來也是無二……女兒家閨貞可憐,哪裡也有不知羞恥的,總是知道甚麼妃子小姐,皆是主子調笑褻弄我們之言……若論起心性來,難道不是臟污了的……秦姐姐你此刻說辱沒不堪,卻不是顰兒素日里一般兒心絞……顰兒說瀟湘館里凄涼,生不如死,卻想來,只怕天香樓里熱鬧,主子偎紅倚翠,溫柔纏綿,卻其實是一般兒生不如死的……姐姐您瞧,這觀音之像,本是指點我們脫得苦海。
奈何恆沙娑婆,極樂渺遠,我們都是肉眼凡胎,如何真能比得佛子……又是可恨托生了女體又不得貞潔廝守……世上人都說'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姐姐何必自苦自恨,我也不必自潔自怨……姐姐沒錯,我亦沒錯,主子……更不敢說主子錯了……只能說天工造化,偏偏生就這風月這件臟極了卻也美極了的事,又偏偏賜我們這女兒家身體魂魄,愉悅主子這等君上、恥辱我們這等性奴,我們昔日里做媳婦兒、做小姐,如今做下人,做性奴,其實都皆在造化里,如何能脫得離恨?” 可卿聽了卻獃獃然,怎麼品來黛玉這話竟都是開解於自己,素來都知黛玉只有自己輕看她人,那成想這會子說出這等知心之語來,見她凄涼容顏倒也添了幾分愛憐,片刻默然才抽噎嘆息道:“可惜……竟是無緣,沒有早日和林妹妹你多說說話兒,當真可惜……”說道這裡,又是兩行露珠般濁淚自眼眶裡滾滾而下沾染雪腮。
黛玉心傷傷人,此刻但見可卿一副楚楚凄涼模樣兒,雖比往日更添風流姿態,卻有那一等凄楚之意不絕,竟是動了自己心頭一片姊妹慈懷,忽然想起妙玉來,心頭竟然有一等觸動:“那日,妙丫頭替我出面,終遭主子姦汙玩弄,只怕也有開解我的意思,難不成那日在她眼中,病中的我,也和我如今瞧著這情妃一般類似。
” 想到這裡,黛玉亦忍耐不住倒乾脆上前兩步,倒是攜著可卿一雙白玉般粉雪卻是冰涼的手掌,恭恭敬敬蹲下去福一深福,勉強止了哭音,低眉溫言拭淚道:“情妃姐姐,您今兒究竟這是怎麼了?便有什麼不如意的心事,也當自己往寬處想才好……其實說句犯忌的話,我們都是百劫餘生之人,便是如今,安生一日一時也是得一分知足一分,能過一日一夜,一餐一飲都是主子額外恩賞了,可別聽了什麼閑話,就自己平白給自己添了甚麼堵心的……” 可卿此刻正是心亂如麻之際,她平日在園中尊貴,便是拘了幾個女孩子來供自己褻玩堪磨,也是多涉淫靡歡愉,少有至親至情,此刻一時竟被黛玉如此溫言安慰,她卻不知黛玉是前日違逆弘晝,如今又想起妙玉,正是神不守舍之事,只是手上更是攜摸著黛玉一對柔若無骨綿軟糯滑的手掌兒,口鼻中更是聞到黛玉湊上一股香甜,瞧著明眸皓齒、朱唇雪腮,一時心下亦不知怎的,酸楚更甚,淚珠兒滴滴答答更是禁止不住,竟是難以自制,道一聲“林妹妹”,本來是要緊緊得握握黛玉那雙手兒,卻是一時忘形,倒是湊上前去,居然神差鬼使的,用自己雙唇,在黛玉的冰唇上點點一啄吻了下去。
黛玉本是自個兒心思不安,又瞧著可卿魂不守舍的模樣,也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體,一時動了慈憫之心,要效仿昔日妙玉寬解自己,安慰於她,哪成想這可卿這會子居然起了風流心,竟會上來吻自己兩片櫻唇。
雖說她近日與那紫鵑友愛纏綿之時,亦難免有此等難堪思及之親熱舉動。
只到底此刻,雖是這輕輕一點一啄,卻當真是一時觸得渾身酥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臉色頓時雪白轉了暈紅,幾乎要唬得要驚叫出聲來,心頭一片驚急羞辱滿腔滿懷。
論起黛玉本來身世悲苦,品格又驕傲,體態又孱弱,園中諸多姊妹姑嫂其實疼愛有加並不忍擾她。
便是園中自有“女女歡好,上位者可奸辱下位者”之風月規矩,以她經遇,也只想過和紫鵑、雪雁兩個下位的奴兒纏綿廝磨,慰藉長夜;萬萬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女子會來主動褻弄自己。
這心頭一陣慌亂、羞辱、驚訝、苦澀、悲憤陡然而起,一時方才記起“可卿是妃子,自己只是小姐”之內里含義,雖說鳳姐可卿、寶釵湘雲從來敬待自己,不曾褻瀆;但是此刻方悟,論著園中規矩,便是此時此刻,可卿再怎生不得趣,卻依舊是園中妃子,若是她因愁生欲,以怨動情,有了那纏綿心溫柔意風月念,要親吻自己,自己願與不願,都只能憑她吻來,便是進一步要行那種種羞恥凌辱之事,便是愛撫摸玩、逗弄褻瀆、乃至是寬了自己衣衫,瞧了去自己那嬌羞裸體,甚或是要逼迫自己再做一些羞煞人辱到魂之舉動作為,自己難道還能不順從不成?自己今兒內里一套貼肉衣衫,何等風流滋味,竟要給可卿瞧了去摸了去乃至脫了去不成?她雖入園為奴,心頭百轉千回,但是分分寸寸想的都是只有弘晝一個可能來奸之辱之壞自己清白逞欲,只如今方才意識到,居然另有其人,也一般可以玩弄凌辱自己身子,褻瀆姦汙自己肉體,竟還在弘晝之前。
更可怖是,這人居然也是個女兒家,這何等讓人一時覺著荒唐可臊,倒好一似死死咬定,要提醒自己自己雖是芙蓉貌冰潔質,然為人性奴,到底只是個風月雲雨可用之體。
但覺一股羞恥熱血,自丹田裡奔湧上來,那臉蛋兒“刷”得紅了,數月來反覆壓抑著那一股少女被拘、淪為性奴、時時備著供人洩慾之驚懼惶恐,乃至自己心中獨有那一份自悲自哀生欲死之心,都再也壓制不得,滿滿溢得出來,幾乎要惱得一時就要羞哀無度,要伸手推開可卿,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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