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248節

香菱亦是知寶釵一片好心,開解自己,免自己尷尬難堪,自然不好如何,只得強顏歡笑,只做不知,溫聲道是,取了燕窩奔瀟湘館去。
如今卻說那黛玉,自那日一時心氣倨傲,給了弘晝些些烈色,哪知弘晝就這麼不冷不熱得去了。
心頭到底也是惶恐不安。
以她心性,卻也不怕死,一則只怕當真惹惱了弘晝,不憐自己嬌質,當真發落自己去外頭受兵丁蠻夫之辱,卻是如何受得。
更有一層,她性子雖倔,自小兒到底是書香門第受教道德,老父嬤嬤亦曾講述天地至倫,總知那君臣之禮、男女尊卑、乃至主奴德行,雖說自憐自潔有那一份驕傲,悲時恨命,只是亦不肯十分逾越了規矩分寸。
依著聖賢教導,自知即為弘晝之奴,當得以身子性情自辱取悅主人,若只思了自家名節,虧了奴德,如何對得住詩書禮貌之祖宗教導,更是愧對老父泉下。
只是弘晝這沒頭沒尾就這麼走了,數次要心頭亦掙扎了想著去面見弘晝“請罪”,卻實實在也不肯輸了這口氣。
一連幾日,未免悵然,恍惚里想起弘晝,亦不知道怎麼得想起妙玉,總想著那一日是妙玉代自己遭奸受辱,亦是自己未曾侍主所致,真不知自己這番驕矜,可又會連累了哪個?一時倒是出了幾身透汗,只也不知怎生,身上倒略略好上三分亦添了些精神。
獨那紫鵑卻更是唬著了,但怕弘晝發落了黛玉,只若說勸黛玉回過頭去見弘晝或求恕,卻也不知如此冒失求見主人到底是禍是福,也實在不敢,若說去見鳳姐處打探消息,這紫鵑唯在黛玉身上是個痴心,其餘的卻是知冷著熱的是個剔透人,亦知園中如今多事,鳳姐只怕未必就肯如何相幫,到底位卑身賤一介未幸奴兒,只得胡亂安慰服侍黛玉起居罷了,夜裡更是添愁多郁,無非和黛玉纏綿廝磨,撫慰交融,聊慰長夜罷了。
如今主僕二女草草用些早點,正在屋裡枯坐,倒見香菱送來燕窩,又說得“主子已命二姑娘、四姑娘回紫菱洲去住了,想來心緒也好”,知是寶釵特地差來寬慰,也是提點,自不免好言謝上幾句。
也無旁的話。
送走了香菱,黛玉用了幾小口暖茶,但覺心頭鬱郁,沒來由又要傷心墜下淚來,且自忍耐了,卻看看窗外長空碧郎,殘冬清露,便喚要大衣裳穿,說要出去走走踏看殘梅。
她歷來少往外頭走動,紫鵑怕她涼著,勸了幾句不得,只得從後頭包邊紅樟木櫃中取出一領雪貂毛皮織就的降霜大披風來,只說:“姑娘出門,不妨好歹披著點這個,倒還暖和著點”。
偏偏黛玉是個多事的,見那披風通體難得的雪色斑斕,晶瑩剔透;倒和身上的紫絳色暖絨小褂襖不配,便說要換件白色或是桃色的衣裳才好。
紫鵑想了想笑道:“姑娘身子弱,穿得單薄了外頭去總是怕冷。
如今幾件淡色的裙子雖也有好的,都布料單了不夠暖和的”。
黛玉略想想,白了她一眼,道:“怎麼沒有?前兒姨媽送過來的那領子綉了粉羽的裙子,我瞧著也別緻,豈非就甚好……”。
紫鵑一作思量,原來自王夫人薛姨媽執掌繡衣衿,園中女兒家內外服色,實在是添了許多奇思妙想,意外春色,自然多有那一等風流難言、嬌艷無方之衣物飾品,屢屢用心對比著園中各房女孩兒的性格容貌、體態脾氣配著送來。
園中女兒家用內外衣衫,如今比著宮裡,皆有許多往常閨門女子想不到之風流意頭,說不盡羞兜小褲、薄紗透綿、顯春誘色的;黛玉性子孤傲,又是處子冰潔,有那一等瞧著不妥的衣衫,啐兩口,但也不好十分壞了規矩,損了二王夫人的面子,便命收著也就罷了。
只是二王夫人皆是心靈意巧,又時時有宮中精細的太監,王府里著意的侍女提點,不是那一味逞那俗淫意思之人,有時送來之衣衫,固然難免些些風月雲雨之意,卻到底華貴嬌艷、工藝玲瓏,配飾機巧、千姿百態,若論起裁體度量,嫵媚婀娜,花樣百出,精工細作,宮衫妙縫,風月巧綉,真正是叫園中女孩子表面羞臊,內心愛煞,不敢想到天下還有等等女子衣裳,能出這等心思,能顯那等佳色,有些個衣裳,羞是羞恥了,但是那一等絕色風流,上得身子,當真能將女兒家嫵媚妖嬈凸顯百倍,便是如黛玉、妙玉等性子,也不免心頭自有一份天生就之喜美愛俏。
園子女孩子受來,表面上固然是羞惱的,心頭卻也難免有那一等纏綿竊竊之思:“若非為奴侍主,由得主子取樂,這世里哪裡能穿這等衣裳……”。
如今說起這領子綉羽長裙,通體如月似雲、皎潔色暇,是用反絨的細棉密密制就,乍一看倒不甚涉風月。
雖是抹胸一痕,平齊至女兒家胸乳之處,雖到底可見女兒家頸下乳上一片膩白嫵媚,然依舊兩肩垂下兩片蜜色狐毛領肩遮了要緊春色。
偏偏那腰眼裡不用腰帶,只以一掌來寬一條收腹絨緞子紮裹,下擺卻是一色兒修長細挺,只那絨緞子如此寬幅,倒在上頭將女兒家胸乳越發襯的在衣裳里包裹得明顯,而量體裁衣,如柳一握,下頭裙擺更是翩翩如仙。
整條裙子都顯得細緊之處別有飄逸,精巧難得;只是裁得小意兒,除了黛玉這等嬌羸扶搖神仙身量,憑誰也難穿出步態顏色來,若強穿來,不是腰肢之處要撐鼓了,便是腿兒不夠細潤,走動時未免有那一等不雅。
便是黛玉,說是穿條裙子,其實連筍筍玉峰、搖搖柳腰、修修天足都能在裙體上一起一合,隱隱瞧得輪廓分明。
這些風月意頭也就罷了,若再是細看,原來素白色衣料子上,又偏偏用染就玉色的細巧絨線,竟綉了百來朵若隱若現的“落羽”,鵝毛一般乍看玉色相若,實難察覺,只若是燈光下一照,卻可見得如白鷗繽紛落、雪雀玲瓏升一般如夢如幻。
雖這等園中衣衫,細想來無非是刻意襯托如黛玉這等修弱細巧女兒家身量,見幾分包緊之妖嬈,訴說園中風月奴意取悅主人,只是衣裳實在精緻好看,便是黛玉也難免暗暗喜歡,又不免心下自羨“這衣裳也只有我穿的,便是鳳姐姐寶姐姐那等人品兒,只怕也穿不好看”。
只如今既說聲要穿,紫鵑卻是一愣,但覺那衣衫一則未免細巧處自然風流了,二則那裙子旁的都好,只是一味求裁縫小意玲瓏用曲,難免太過單薄,料子再合適,也難擋風寒,便勸道:“姑娘,那裙子倒是難得的。
只是一則下頭未免單薄,姑娘說要出去看梅,難免有個水窪泥濘的,萬一踏上去,豈非有些濕冷,若裡頭襯了棉褲,那裙子收得那等緊,裡頭穿棉褲,卻不是一發得古怪了……依著我,還是穿原來那領子淡青的裙子吧,略寬些也倒暖和,我再替姑娘焚個香餅手爐,便不妨了……” 黛玉卻是天性古怪的,有理無事都要多個心拌個嘴,哪顧紫鵑一片好意,一時脾氣又起,倒是白了紫鵑一眼,冷笑道:“你混說什麼……我說穿那裙子便那裙子,也是舅母一片心,刻意裁縫來要我們沒臉穿來取悅主子的。
如今便是沒主子來賞玩,我就好一味不穿?豈非竟辜負了……那料子到底也是內里貼絨的,過了冬誰還穿這個?還是說我福小命薄,不好穿這等好衣裳?……我知道了,定是那日得罪了主子,左右也沒個男人來看,你打量著我配不上那個,還是你自己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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