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這裡,她亦是越說越心傷,迎春卻自小沒這份心結,不由亦替她傷心,從被窩裡伸過手去握著探春的手腕。
卻聽探春又接著道:“我自小便知,親母不疼惜也不尊貴,凡事也沒個擔當,我百般兒便都要靠自己。
如今,既然宗族便有了罪,主子憐憫收養,我時時想起來,這園子,這家業,本是我寧榮兩府的,便是主子愛惜賜恩賞收我等,難道只是看女孩子容貌身子?主子何等尊貴人,難道還少漂亮女孩子來受用?也總該是我寧榮兩府尊榮體面,詩書世家,才能增添主子趣味,供主子一樂罷了……便是如那寶姐姐林妹妹,還有個薛家小丫頭,天仙般人兒不敢比,但是我……我……還有姐姐,還有四妹妹,正牌子的兩府小姐,寧榮千金,主子當初圈養的,本來就是賈府女眷,主子心頭該受用的,也當是寧榮閨秀,怎麼……怎麼……怎麼還是只能做她人陪襯呢?她們幾個外姓女子,又都是當初嫁了人有了男人的,爭風吃醋,里通外男,自己無恥,居然還要拿我們姊妹來做炮灰。
平日里折辱我們,視我們為殘花敗柳,任意作踐,難道竟然以為我們是心甘情願不成?便是姐姐,也常常做了她們試探主子、遮人耳目、隨意利用之人之事……姐姐,我實言相告,她們如今這舉動,其實是做了套兒,要逼姐姐自盡呢……只要姐姐一自盡,性奴自盡,罪最為大,最要緊是能整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局面暗害鳳丫頭,人一死怎麼分辯,把那信函來源也掩蓋了去。
姐姐若是去了,四丫頭這等年幼,哪裡還有護持,我一個人孤苦伶仃,這園子……可還有半分兒姓賈?……” 她越說越是又惱又恨,柳眉兒都倒豎起來,迎春竟被她說得心中一片亂麻,只是迎春常以失身賈璉一事自卑不已,並不如探春一番胸懷不得施展之心,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也不免暗暗點頭,覺著“'她們'如此施計,只為自己爭風吃醋,就要逼死自己”大是不該。
探春見迎春顏色已變,眉梢眼角亦有了幾分生氣,便接著道:“姐姐,我本來也不來說這些個的。
我說姐姐是被人誣害的,是前兒晚上在天香樓里……偷偷聽到一個信兒……” 迎春不由問道:“什麼信……” 探春切齒道:“是……情妃……那秦氏見了宗人府里的管事周公公,兩個人密語抱怨,說尤二姐莽撞自作主張……姐姐還蒙在鼓裡……原來,姐姐收到的信,是她早就勾結外頭宗人府的太監,安插人偽作的,連……連那逃了的柳湘蓮,其實都是宗人府的太監暗地裡捉了去,只為滅口呢……” 迎春又驚又怕,不由吐口而出“她怎麼敢……她為什麼……” 探春搖頭道:“我也不敢想來……她有這般心智,其實伏筆深遠,早早伏下此招,就是要誣害鳳丫頭。
她和周公公親口說來,隔牆有耳給我聽到,原來那壽熙班一直聽命於宗人府,她卻買通了宗人府太監,專一給園子里送信送人,作些瞞著主子的勾當……姐姐不過是給她當了由頭。
這信件的事,她本意是要隱忍不發,只是作局,就是要等到要害時機,一舉舉發,至鳳丫頭於死地呢……只是那尤二姐不知如何也得了風聲,為了救妹妹,此刻早早鬧了出來罷了……秦氏此刻埋怨尤二姐,卻給我聽到了就裡……” 迎春心下一片迷濛驚恐,想想自己收信乃是大半年前之事,這等行謀深遠,實在是想想都是滲寒,臉色已是慘白,至於那柳湘蓮尤三姐等事,更是內里機關難測。
探春見她恐慌驚懼,又握緊了她的手道:“她一向籠絡我,此事卻也瞞著我,可嘆我還處處為她設法,依附取悅她。
姐姐……我也是自小兒尊貴知禮教養出來的……嗚嗚……我連主子都不曾給過……居然給她那等玩弄過身體,她當我如同寵孌一般褻瀆淫弄,凌辱逗玩,她是天生的淫賤性子,我……我……我卻是個乾淨的女孩子啊……”探春越說越傷心,也是有淚漣漣,迎春聽得如何能忍,忙反過來開口安慰道:“妹妹……” 哪知探春未等迎春安慰之辭出口,已是自己玉牙一咬,恨恨道:“如今想來,她對我面上好,也不過是那一等合縱之策。
也難為她這份心思。
姐姐如今不要怕。
這園子,昔年是我們賈家的,如今卻是主子的……不是她們幾個淫賤材的……我們賈府三春……不可由得人如此作踐……” 迎春聽她話音似有所指,此時也被撩撥起求生之念,不由問道:“你的意思是,我該如何是好……?” 探春點點頭,火熱眼神盯著迎春,卻道:“姐姐,我問你幾句話,這會子沒旁人,你要認真答我?” 迎春點點頭,探春卻緩了緩語氣,握著迎春的手改了輕輕溫柔得撫弄她的手掌,姐妹倆綿軟的掌心不免輕輕揉動,口中柔聲問道:“姐姐,你失身於璉二哥哥,又接了他的信函……姐姐莫要瞞我,姐姐心裡,可是還想著他?或者以為女孩子失身於人,便要從他一生?” 迎春也是彎眉一豎,羞紅雙頰,聲音雖輕,卻是認真道:“我不說謊,昔年裡,我隱隱是這麼想的,雖是被他強暴,但是……但是他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弄過我處女身子的男人,有時難免想他。
只他是我哥哥,卻是倫亂,我也知恥只敢偷偷想想罷了……不過,自入了園子,我雖羞恨,但心裡只敢有主子,挂念親人只是同宗連族,便是想到那畜生哥哥,和挂念寶兄弟、環哥兒、蘭哥兒是一般無二的……我……我怎能那般無恥,如今還在男女事上想他……” 探春柔聲道:“姐姐這麼說便是交心了……” 迎春說來也是羞惱,只躊躇道:“只是我便是接了假信,也是有意接了,更不曾舉發……總是我有罪……” 探春已是破涕為笑道:“有罪怎麼了?我們自然是有罪的,沒罪不都還好好做我們的千金小姐……就是有罪才要供主子好好……奸玩身體、凌辱魂魄……才是贖罪么……姐姐你以為我今兒怎麼敢來?不瞞姐姐,我其實也是躊躇了兩日,直到昨兒,昨兒妙玉來看我指點提醒,說了幾句話,我才立意要來勸導姐姐……” 迎春不由問道:“妙玉?什麼話?” 探春道:“她說不願瞧著惜丫頭好人品,就這麼被牽連了。
最要緊的她說了一句話,我一般兒如今和姐姐說,她說:你要想著,用心想著,凡事該怎麼處置,才是最為主子著想的……” 迎春跟著呢喃:“……用心想著,凡事該怎麼處置,才是最為主子著想的……” 探春點頭道:“我也想了一夜,才想明白了……我們若都只為自己想,姐姐你想死,是自己解脫;情妃要你死,是要自己爭寵;尤二姐要你死,是想救她妹妹;便是鳳丫頭,不願姐姐死,或也是要姐姐抗下罪來,是替她遮掩;那妙玉雖是看破了,但是來借著我要救姐姐,只怕是可憐惜丫頭;便是我……我也是自己有自己的念想,要侍奉主子出人頭地……姐姐……我們難道都忘記了,我們是主子之奴,你……你還是用身子侍奉過主子的,主子……主子他究竟想怎麼樣才最好,才逞心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