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194節

這真是: 所謂兄弟姊妹事 同根同源連理枝 可嘆父母兒女債 一絲一縷是誰織 亦有狼姑並豺舅 古來不孝少悌時 奈何血濃自天理 誰憐結締幾多痴 第六十三回:訪迎春探春說愁腸,叛可人佳人用機心 卻說迎春暫居那怡紅院里愁悶病眠了兩日,她向來處世畏禍,此刻自忖有罪,又不知弘晝如何發落,一時但願弘晝接見賜死亦罷,一時又未免擔憂連累了惜春鳳姐等人,其實已有了“就這麼病了去了也算了結”的念頭,此刻孱弱醒來,卻見是眼前一身絳紫梅花裙兩汪春柳分月眸,卻是三妹妹探春在自己榻前。
她值此愁苦離傷之際,見這個素日里已漸疏遠的姊妹,病方未愈神志亦不甚清,更不知她來意,一時只動了多少傷意親情,不由又墮下淚來,軟軟殤殤喚一聲“三妹妹”。
探春摟著惜春也正自傷心,見她醒來,倒掙扎著勉強一笑,卻對惜春道:“二姐姐可醒了……莫起來,留神閃了風。
惜丫頭你先外頭去玩玩……我和你二姐姐說說話兒。
”惜春到底年幼,只疑惑自瞧瞧二人,見迎春無力得點點頭,才道一聲姐姐別累著了自去了。
探春目送她出去,幽幽道:“可憐了惜丫頭……”轉過頭卻已換了顏色,躊躇了片刻才道:“我偷偷來的,那襲人替我遮掩了,想來沒人知道……” 迎春聽她說“偷偷來的”,只道是探春畏禍,怕人瞧見了更惹弘晝不喜,她失了身子自慚形穢從來不敢以弘晝寵奴自居,心下一酸,低了頭也不知怎生作答。
半晌無力無神只抓撓著字句胡亂哽咽道:“三妹妹費心了,我這殘敗有罪的人,並沒什麼委屈處……” 哪知探春卻微微俯下身來,輕輕掩了迎春之口,搖頭嘆息道:“姐姐這會子的事體,我已盡知。
只怕姐姐誠性人,不知道究竟地里才是真的……” 迎春聽她說得如此雲里霧裡,更是疑惑她的來意。
此刻自己遭難,算起來自然是那尤氏二姐告了狀去。
她連日也自己揣摩,不過是尤二姐因為尤三姐事發,急著要救妹妹卻又無計可施,尋個由頭鬧一場,拼了個有罪,造就個“園中亦有她人與外人有私情”的局面,要尋個“大觀園裡再沒幹凈人”,“法不責眾”罷了。
只是這是明面上的事由根源;若論如今園中局面,尤氏姊妹本是可卿的人,自己自認卻是鳳姐羽翼,隱隱便是個二妃爭寵之局面。
自己這三妹妹,冷眼瞧著,園中風聞,是隨了可卿一支。
只是向來聽聞探春尚未供弘晝賞玩姦淫,處子冰清,又是賈府這一輩子女中最是機敏聰慧的,論容貌顏色身量體態亦絕不在自己之下,如今自己既落得瓜葛,又是個私通的臟名,她卻是待價而沽之人,能來探病已是姊妹情分,怎麼話裡有話,竟然還敢提醒自己“不知道究竟地里才是真的……” 探春也是痴痴瞧著自己這二姐姐倒有片刻,她知迎春一向來性子如此沒個主意,此刻心下也是一嘆,幽幽道:“只這一會子功夫,我也不得繞圈子說話。
二姐姐,這回卻是有人誣害你,我來,是要救一救姐姐……還有惜丫頭。
總不能沒這份香火情誼……” 迎春大病初癒,本就心智懶怠,此刻也辨不得探春是真心是假意,獃獃看著眼前的探春一對明眸,彷彿是昔年姊妹一起頑皮歡好,扎燈花做繩戲趕圍棋讀書卷描字畫,般般賈府閨閣往事奔湧上心頭來,回憶起往昔姊妹富貴天倫,歡愉愛諧;想著如今自己半死不活,一時苦楚凄涼,也不知道探春究竟知道多少自己那些個說不出口的事來,只有將死之心,索性放下那肺腑里一等防備,只無力搖頭抽噎,到好似全然聽天由命,慘慘戚戚道:“救我?三妹妹,我此刻正如那世人說之所謂心力交瘁,油枯燈盡的;實在是再不望活命的。
園子的姑娘們……每每念及,其實都是可憐人,個個都是大家子寶貝女兒,貞靜閨秀的,然時運如此,能供主子受用身子,當得感恩了。
只我卻不同……我也是祖上名門,詩書世家,嬪妃姊妹,自小教養得那千般道理,既然為主子性奴,又是沒出閣的姑娘嬌客,本來自然該以童貞身子受辱,才算得盡了奴德,伺候了主子,卻……嗚嗚……卻失身給了自己哥哥,這倫亂無恥,羞辱難名。
我每每思及,都恨不得不曾活在這世上過,只傷懷身為性奴,不能自盡,日日夜夜也是個煎熬……主子恩德,既說了是昔年之事,不曾賜罪,已經是沒得容身之地了。
如今竟然查出來我私通書信,挂念親族。
那信……既說是璉二哥哥的……三妹妹……我的罪,論細細認真起來,卻不是要磨成粉了……妹妹安慰我說是有人誣害我,我自己知道卻樣樣件件都是實情,並不敢怪旁人,便是她們舉發我,我也不怪她們……我不敢想別的,只求主子發落了我……也算此生因果報應,是個了斷,若主子不發落,想來天也收我去就罷了……”她一路說,一路哭,也不知怎得,就在探春前,將滿腔鬱結一骨兒傾訴,說到這裡,已然是哭得梨花帶雨,枕邊被角全都被那滴滴香淚浸染濕透了。
當真是凄涼慘戚,委屈斷腸,只可令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探春聽她哭訴而來,字字句句當真錐心刺骨,她原料迎春性子平實,竟是果然有了求死之念,也未必信實自己;不想當此之際自己這姐姐卻將那最恥最恨之事坦誠無諱;想到姊妹一時離心,不免也心灰,也跟著哭了起來,才慘然道:“二姐姐這話自是肺腑,只是我卻也不是妄言的。
姐姐想來也是信不及我。
我亦是思來想去半日才來尋姐姐……姐姐你自認有罪,也是理所當然,只是姐姐你再細想幾件事再認罪不遲。
”她頓一頓,正色道:“尤二姐不過是旁支妾奴,她怎麼知曉二哥哥書信之事?便是知曉了,她和姐姐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敢如此貿然舉發?便是舉發了,她若不知……二哥哥與姐姐之事,只是來往書信,不過是兄妹親情往來,誰又能料得及主子怎麼打算髮落?姐姐你說是磨成粉的罪,卻未說另一層,園中罪孽生死禍福不過主子一念之間,這份揣摩心計她如何能有?再一層上……姐姐只說自己有罪,卻不知那尤二姐在主子跟前究竟說了些個什麼'罪'?呢?我便斷言,她不是沖著姐姐……卻果然是定了主意要了結姐姐性命,姐姐你只說這等喪氣求死的話,卻不是正順了她的心。
” 迎春但覺自己便有些跟不上思路,愣愣聽來,也是疑惑,種種疑竇,自己果然不曾細想,躊躇片刻,呢喏道:“莫不是……” 探春點頭道:“姐姐亦想轉過來了。
其實那尤二姐也是當了人槍棒。
這事明面上看著是舉髮姐姐,其實卻是沖著鳳妃……不過是想一舉扳倒綴錦樓里那位罷了。
還有一層……姐姐難道不想想,那信……真是二哥哥寫來的么?” 這一聲如晴空霹靂,卻正是迎春心頭耿耿之事,不由得抬起頭來,便如不認識一般瞧著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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