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191節

迎春搜腸刮肚了半天,竟依舊話兒到了嘴邊難吐。
卻聽鳳姐終於幽幽開口道:“二妹妹……這是代主子問話,你總要答的……你別一味傷心,有什麼便說什麼,我一定據實代你回主子。
主子其實多有恩憐,你只要誠心回話,未必就嚴辦你的。
” 迎春凄然一嘆,淚珠兒已掛滿兩腮,只得勉力開口回道:“是。
主子即如此問,迎兒怎麼還敢欺瞞。
迎兒是收到過兩封家書,俱是那……哥哥賈璉所寄。
是……外廂房裡的一個丫鬟,在六月里來找過我,說有外頭戲班子里的什麼管事貪財,串通大理寺的看守,私授了一封賈府家人信箋,若想要看,封六百兩銀子給他。
我哪裡有這許多錢財,託人將昔年生日,賢妃姐姐……是元春姐姐頒賜的,一付攢絲累金鳳冠,拿去典賣了銀子,才換了來。
後來七月里又送過一封……我收信時,本也不知是璉二哥哥的,只是挂念族親安危,才一時迷了心竅……我也知這等子罪,已是無恥至極……我是個不幹凈的身子,主子還肯收留賞玩,我本來合該日日念佛感恩,用心實意只做好主子玩物的……卻依舊挂念族親,做這等子賊行,辜負了主子,就請風姐姐代我回話,迎兒實在沒臉活了,就請主子賜死才是恩典……”她是實心溫性之人,此刻說到這句,已是泣不成聲,自問竟是本心,再不敢求饒,只求弘晝賜死,一了百了罷了。
鳳姐卻靜了半晌,忽然下了坐塌,將迎春肩頭一扶,輕輕將她扶了起來。
迎春哪裡敢看鳳姐,低頭臉如死灰一般只是淌淚,忽然又想起一事,又死命得跪了,叩著頭道:“只求姐姐救救惜春。
她小,我和她沒瓜葛的……可憐這會要受我背累,是我無恥……豈不是害了她,早知就不該讓她隨我一併住的……” 鳳姐卻又將她扶起,扶握著她兩付香肩,將她按在一幫炕沿上坐了,自己站在她跟前,拿手中貼身手帕去擦拭她一雙迷濛淚眼,頓了頓,竟笑了,柔聲安慰道:“二妹妹……主子要我問的話,我已經問完了,你回得很妥當,我回頭定緩緩細細代你回了主子……左右主子沒說今夜要處置這事,我們姐妹就說說話,回頭也和太太商議商議。
你莫急莫哭,說到底,這都是那……你那沒良心的二哥哥造的孽,你是他親妹妹,他只想著自個,竟連你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
你……你可曾給他回信?……” 迎春聞言,又慌亂得抬頭道:“沒有。
這我怎麼敢……這和受信不同……這還了得……” 鳳姐掩了她口,依舊柔聲道:“這就是了。
說句沒輕重的話,你若回了信,主子再寬容,也不能放過的。
即沒有回信,沒準在主子眼裡,不過是有個不要臉的畜生求生要活,自己糊塗僭越罷了,主子也未必就要把你怎樣……怎麼發落雖然難說,我瞧著主子心性卻不是苛殘的,這不比那尤家三丫頭,以性奴身份私通外人,才是犯了主子忌諱……我明兒看看主子心緒,或者再尋個機緣和緩回主子話,興許主子……並不一定要荼毒了你。
至於惜春妹妹,她還小,又沒有伺候過主子,能有什麼事……別哭了,可憐花兒朵兒似的人……哭成這樣倒白遭壞了身子……回頭說不定主子還要提見,你多一份顏色,能討主子一點歡心,比什麼都強……” 迎春聽她柔聲說得這般體貼,卻知不過安慰之辭,卻越發覺著對不住鳳姐,此刻反而忍不住心酸,又怕連累了鳳姐,竟有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心,便泣得越發凄涼,伏在鳳姐懷裡倒是嗚咽嗚咽了半日,才勉力止了淚,抬頭怯生生問道:“鳳姐姐……主子……是怎麼知道了?” 鳳姐本來撫摸她肩背安慰,聽她漸漸止了哭,便在另一側炕沿上和她並排坐了,淡淡道:“主子今兒午睡在天香樓……”頓一頓才道:“醒過來才喚我去,才知道又出了事了。
是那……尤家那二丫頭,她妹妹生死不明,竟然耐不得煎熬,前日跑來主子處舉發要戴罪立功。
說是壽熙班的戲子還和園中其他人有往來,不止她妹妹一個,主子震怒,昨天差人去拿了壽熙班裡的一個叫蔣玉菡的管事,打了,才說是曾偽造了信箋來府里騙過錢財……” 迎春聽得心頭一顫,不由出聲問道:“偽造……?假的……?” 鳳姐淡淡幽遠,蔥指兒繞著手帕,瞧著窗外枯椏夜枝,半晌才道:“我又如何知道真假……二妹妹你是沒出閣的姑娘家,不知道外頭小人那些個齷齪機巧……造個消息騙個錢,左右你這輩子也不能再見那狼心狗肺的哥哥對證,他樂得圖財呢……何況說句姊妹間私下體己話兒,便告訴你,就算是真是你那哥哥有信,他怎麼敢招?如是假的,不過是個貪財訛詐的罪,主子如有一念之寬,說不定命都能饒了。
若是真的……他只是個戲班管事,那信誰寫的?誰傳遞出牢獄?收了多少好處?牽連著大理寺、刑部、宗人府、詹事府並園子里……不黑地里碾碎了他一家子才怪呢……” 迎春本來就是沒個主意,此刻更是一片糊塗,如同陷落重重迷霧裡一般,一時覺得萬事萬物都是落在半空,腦子都不夠使了。
卻聽鳳姐又是問道:“二妹妹……如今是我們姊妹交心說話,你莫瞞我……那信上……都寫了個什麼?如今信在哪裡?” 迎春愣愣瞧著鳳姐,美目流轉,烏眸潤耀,竟是果然絲毫不知就裡的樣子,不免更沒了頭緒,心想“既風姐姐如此問,只怕真沒收過二哥哥的信……也是,二嫂子自小懂人情世故,見過世面,哪裡比得我糊塗沒見識……旁人若是欺詐錢財,自然是尋我,不尋她……只是如此,於她,豈非更是飛來禍……我要不要將那信上之事如實告了鳳姐姐或是主子呢?” 她遲疑了片刻,才怯怯道:“那信我本來收在房裡……後來似乎見挪動了地方,總是疑心有人瞧見了……就燒了……” 哪知此言既出,鳳姐居然打了個哆嗦,急急道:“真燒了?” 迎春木然點了點頭,鳳姐恨得一甩衣袖,幾乎連那桌上茶碗都要打翻,口中抱怨:“妹妹你真是好糊塗……”又道:“你怎麼能燒了那信呢……憑他信上寫了什麼肉麻見不得人的話,如今既然事發,總要給主子見過信,主子才能憑著處置。
你沒了信……若有人造個謠,只管說那信上這啊那啊的,便是添了百倍來說,主子信是不信?你我不過是主子跟前貓兒狗兒一類,供主子淫樂消遣的,若是心裡有這層芥蒂,你還活不活了?……” 迎春此刻只覺自己已經雲里霧裡,一片迷糊了,不由問道:“造謠?……” 鳳姐看著她這模樣,當真是氣急,恨恨道:“你個丫頭……讓我說你甚麼好……那信上究竟寫了什麼?” 迎春此刻只得回道:“頭一封信只是……那等子沒臉的話,叫我要討好侍奉主子,為他求情……還說……還說……給鳳姐姐你也有這麼一封信……后一封信只說是報平安,說是已經緩決改了發往黑龍江,還叫我……叫我……去問那邊情妃,有什麼新鮮花樣兒可以讓主子歡心……可以哪天求著放他回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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