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更新至105回 - 第190節

襲人便引著鳳姐迎春進到內堂,換到怡紅院書房裡,晴雯已經端上茶水來,兩人才又自己退了出去;那平兒已經攜了惜春,自去外頭吃些糖果,反手將門掩了。
迎春屋子裡人都走凈了,卻坐不住,又在鳳姐跟前,自跪了,垂頭道:“就請鳳妃……姐姐……替主子問話……” 鳳姐黯然一嘆,獃獃瞧了迎春片刻,才開口道:“第一件主子問你,那日在天香樓侍奉主子,你所說之事,可句句是實情?” 這頭一句,便問得迎春臉色蒼白,淚滴欲下,顫顫巍巍不敢抬頭看鳳姐。
這迎春她本非邢夫人所生,雖是榮府長房二小姐,但自小性情溫厚端和,安分閨守,於一眾玲瓏剔透的姊妹里並不出挑。
寧榮詩書世家,便是女子,也習些字詞詩話,元春蕙質蘭心,探春機敏豁達,待到親族來依,那黛玉世外仙姝,寶釵溫慧端儀,湘雲才質冰雪,倒一個個都把她盡比了下去。
只她向來恬靜,憑姊妹們玩笑,下人們嚼舌,總不以為意,有個“安分守時,靜待天命”的儒雅性子。
便是入園為奴,自侯門千金成了性奴禁臠,往日所學女貞德行俱成了供奉主人玩弄逞欲之事,背後更滿是難堪波瀾,段段往事驚心,園中諸女越發百種機算,於她,雖然心頭如同揣了個兔子,成日里想起來亦是焦灼,竟依舊是過一日算一日。
她自少女時被賈璉姦汙失貞,算起來更是兄妹亂倫,於其名門閨秀身份而言實在是羞辱難當。
除了後來為弘晝之性奴,大家小姐卻失了身,見不得主子,本來最怕的還是面對鳳姐。
雖然思前想後,自己都是被那狠心兄長逼迫強暴的,奈何她自失身於賈璉后,還和他苟且過幾次;她自來性子,本就沒個主意,少女之心,既糊塗亦凄涼,每每捫心自問,即有三分是女子天性,無可奈何順從了奪走自己處子之身之人的無奈;又有三分,迫於賈璉淫威,只怕醜事暴露之羞憤;竟然還有三分,也是品味那亂倫禁忌,男歡女愛之誘惑。
只這一層歡好,便是想起一星半點,也是自恨自家無恥無德的。
本於其時世上名節風俗,失身於男子,還是自己堂兄,居然還不自盡,既是個冰清玉潔的女孩子家,已經是無恥之極。
只不想蹉跎度日,居然賈府巨變。
這一切一切,隨著自己淪為弘晝之性奴禁臠,身份再也敘不得高貴二字,名節是休提,但是不能奉給主子本是理所當然的賈府二小姐之童貞,又是一遭大罪。
她晨煎熬夜輾轉,本也是苦捱日子。
不想弘晝聽她自首,亦不處置她,輕輕揭過,後來於天香樓里,伙著可卿逗弄,將她姦汙臨幸,卻不追究她昔年之恥事。
於她內心而言,實在是發自肺腑的感激弘晝寬容恩情,一心只想在青春光陰里,多多奉上自己身體,供主人淫樂快活,才算盡了自己的心。
只是還有一樁,這賈璉,卻是鳳姐昔日丈夫,雖是賈璉無恥,強暴自己,但是每每面對鳳姐,倒好似是自己做錯了事,是個無恥勾引兄長的淫賤女子一般。
她雖不敏,到底也不笨,知道園中無秘,只怕鳳姐早已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只是鳳姐如今一般兒是弘晝性奴禁臠,雖然昔年是賈璉之妻,這等事情如今開口提他是何等忌諱,自己便是求告請罪也不好開口。
那鳳姐左右跟沒事人似的,她性子隨和,也便乾脆自欺,當成鳳姐不知,且糊塗度日就是了。
哪知此刻,偏偏鳳姐是奉了弘晝之命來問,想起往事,竟是羞的幾乎要一頭撞死,幾乎就要忍耐不得,開口求告請罪,要這昔日嫂子原諒。
話道嘴邊,瞧瞧鳳姐一雙美目顧盼流離,才是驚覺:“主子明知鳳姐姐是二哥哥的妻房……卻偏偏差鳳姐姐來問這事……豈非於鳳姐姐也是煎熬羞辱的……” 她是個迷糊性子,此時鳳姐親口問出,才意識到鳳姐這一路臉色陰晴之實在,一時都混忘了自己尚在生死一線之間,倒替鳳姐難過起來,“以主子性情,自是故意折辱,皆是我的罪過,卻苦了鳳姐姐了,……” 只鳳姐是代弘晝問話,不能不答。
迎春掙扎了半日,只得又叩首道:“是,賤奴已是貞潔敗壞之人……主人有問,怎麼還敢欺瞞,那日奉主,所說句句是實……”也不知怎得,似是豁出去了要把多日來心頭的包袱拋開,又似是哪裡來的半分機靈,竟追言道:“迎春是早年與兄長倫亂苟且……說起來就是個無恥無德,敗壞貞潔的賤奴……只是為性奴守規矩不能自盡。
偷生度日也是煎熬,就請主子發落……” 她不敢抬頭看鳳姐,鳳姐此刻亦是一對俏眉豎起,兩雙鳳眼水汪汪,咬著唇,儘力壓抑著心中五味,又道:“主子知道你要謝罪,還是替主子問的原話……你失身於賈璉那個王八蛋,但是你這年紀品格,還有皮肉身子,一樣可以供本王消受賞用,既用得好,本王也不來罪你這昔年舊事。
只再問你,你和賈璉的事,園子里還有誰知道?” 迎春倒不想有這一問,這事倒無心魔,呢呶了一下,又以頭觸地道:“這是羞死人的事,哪裡敢和人說……只有司棋自小跟著我,再沒瞞她。
其餘,卻不曾和人言說……只不知二哥哥……可曾漏了口……”說道這裡,又不由想起自己那髒心爛肺的堂兄,若是真的姦汙了自己,還以為快事和他人說起,又是何等之恥辱,不由眼淚又如斷線珍珠一般滴落下來。
那鳳姐死死盯著地上伏著的迎春片刻,又開口道:“還有話問你,自入園子,你可還想著你那堂兄?這種亂倫之行污人耳目,那賈璉又是個王八蛋,奸你身子不過是逞一時惡欲,你竟然還敢想他?……” 迎春大悲,口中已是嗚咽難成言語,手指縫兒扎著地磚,半晌失神答道:“我沒有啊……嗚嗚……主子……姐姐……我沒有啊……我怎麼敢想他啊……” 鳳姐便是鐵石人兒,想起這裡的倫亂悲戚,想起自己的前夫,想起這園子里的事故,當真是心如刀絞,說不清什麼滋味,可嘆她本是剛強性子,此刻銀牙咬碎,卻只能支撐著又問道:“主子還問你……你想不想他本王爺查不清,既然不想,怎麼還敢和賈璉私通信函?” 這一聲輕聲追問,鳳姐雖勉強說的語氣不重,但正是迎春心頭最惶恐懼怕怕之事,此刻聽來,字字錐心,書房中紅燭濺起交映殘陽晚落,彷彿灼燒著自己主子弘晝之怒,那棉絮般的身子一軟,眼前一黑,便幾欲暈厥過去…… 欲知後事如何,迎春又如何作答,請侯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尚說風雅藝 乍聞虎豺喧 終日難安平 痴求髻華年 且憐女兒心 可嘆幽冥遠 因果早修定 禍福自心田 第六十二回:驚魂迷函誰家算計,赤子紅顏何人惜憐 卻說那鳳姐奉了弘晝之旨,攜了迎春到怡紅院里來代主問話。
卻問出一聲“怎麼還敢和賈璉私通信函”來,直唬的迎春幾要暈闕過去。
迎春戰戰巍巍不知該如何答話,心裡頭全是混雜之念頭橫來豎去,撕心攪肺的。
此刻方覺弘晝差鳳姐來代為問話,不知有心無意,竟是萬萬分難答。
且不說自己和兄長有染,要當真嫂子的面認罪,是何等羞辱。
亦且不說自己再和昔日倫亂兄長有信函往來,一犯性奴私通忌諱,二有挂念外男之嫌,哪一件都是千刀萬剮的罪。
更要緊是,當日賈璉送進來家書求命,一層上其實是哀求她曲意逢迎弘晝,多受女子屈辱,換作為賈璉求活,二層上竟提到亦曾遞送另一信函去了鳳姐處。
雖著實不知究竟有無此事,又或賈璉有信,鳳姐卻不曾受到;然自己都能收著,若真有此信,鳳姐在園中威權行止,如何就收不到?只怕也是收到了信函,秘而不宣罷了。
此事一個不慎,一般兒能將鳳姐置於死地,偏偏卻差鳳姐來,在這四下無人私邸里問話,自己又當如何應答。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