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阮序秋眼珠子斜向上哀怨地瞧著她,像要哭了似的。
應景明張口欲言,見狀,卻覺胸口梗了一口氣似的,難受得緊。片刻才來到她的面前,沉聲道:“首先,前天晚上的事,你一點錯也沒有,錯的是那個男的拿你不自信的軟肋羞辱你。”
話未說完,阮序秋的眼淚立即滿滿當當地湧上了眸子,強忍著哭意,整張臉都委屈地皺起來。
阮序秋從來沒有想過,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竟然是平日里爭鋒相對的死對頭首先給予她以肯定。
這個事實讓她整個心坎兒和鼻腔都不受控制地發酸發脹。
“是么?”所以她用更加不屑的語氣加以掩飾。
“是的。你完全不知道那天晚上的自己有多棒。”應景明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俯下身,認真地直視著她的目光,“你既優秀又漂亮,尤其面對那種男人,你的反擊讓我都不由感嘆帥氣。”
阮序秋拂開她的手,委屈而倔強地抹去臉上的濕意。
“我是說真的,而且不止我一個人這個覺得。”
“我猜你一定沒看手機。”應景明掏出手機找到視頻遞給她,“那天晚上的事情被人拍下來傳到網上了,很多網友都誇你有魄力。”
“你的冷靜,你出色的學習能力和工作能力都讓我羨慕不已。你已經足夠好了,完全有資本選擇任何她想要的,更別說因此自卑了。”
阮序秋吸吸鼻子,平復了一會兒,將手機遞還,“謝謝……”
“你先別急著謝我,至於我們的事……”應景明欲言又止。
飯點,小區里沒什麼人聲。四下靜悄悄的,春風過境時,只有樹梢還在喧囂。
“我、不好意思,我那天晚上確實有些衝動,但是我並不是輕巧地睡了你,因為那也是我的第一次,你要覺得是你睡了我,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們都是女人……”她越說越小聲,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你可能不記得了,那天晚上……你很主動,雖然我那時清醒著,但是、好吧,我就是沒扛住,我的錯,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
“我不需要。”阮序秋果斷打斷,再次抬頭時,眼裡已經滿是堅定,“還是那句話,我希望你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應景明一怔,片刻,在她的堅定中鬆了一口氣,“我求之不得。”
“無論如何,我很感謝你跟我說這些。”她側回身,紅著眼,高傲地微抬下巴,“雖然我依然不喜歡你。”
應景明提唇輕笑,“我也是。”
“我去散步了,你自便吧。”
“嗯。”
阮序秋走入夜色,應景明回到光里。兩個人背道而馳。
伴隨一聲口哨,夜色中,少女踩著平衡車迎風而來,利落停在阮序秋面前,應景月狡黠笑道:“序秋姐,不,應該是嫂子才對。”
“嫂子?”
應景明臉色大變,忙上前解釋,“不是,阮序秋,你別誤會,她的意思是、”
“你都跟你妹妹說了?”阮序秋盯著她,眸帶慍色。
應景明被她盯得心底發毛,不知如何是好,應景月又樂呵呵地開口,“我看我姐急得那樣,就大概猜到是嫂子你,畢竟除了你,誰還能讓她這麼不踏實啊。”
阮序秋與應景月沒打過幾次照面,可聽她的語氣,卻似乎對自己頗為了解,想必應景明這廝多有背後議論。
“我發誓絕對沒有議論你,她知道那是因為、”
話沒說完,一個巴掌就招呼了上來。
這邊應景明的耳畔還在嗡嗡作響,那頭阮序秋已經憤憤旋身上樓了。
半晌,應景明轉回腦袋瞪著應景月,後者只是嘿嘿傻笑著。
“我哪知道你們就算睡了,還是這麼水火不容。”客廳沙發,應景月一面咬著吸管嘬椰奶,一面沖著正在敷臉的親姐囁嚅,“姐,按你的性格,應該沒有辦法把靈與肉分開吧。”
“是沒有辦法分開,但、算了,反正是意外。”
“一夜情?”
“嗯。”
“都喝醉了?”
“……她醉了,我沒有。”
應景月促狹,“乘人之危,嘖,不厚道。”
“什麼我不厚道,是她先生撲我的!而且不是你說再這麼下去我會無法維持人形么?”
“世界上那麼多人,你卻偏偏選了她,姐,你要對她沒有一點好感,能被她這麼輕易撲倒?”
吸管嘬出刺耳的空響,搖搖瓶身,空了。應景月隨手一拋入洞,見她姐愣在那裡兀自思量,伸了個懶腰起身,“時候不早了,我走了。”
應景明驚覺回神,“明玉說想你了,你跟她說幾句話再回去。”
“啊?這也太尷尬了吧。”
“你還知道尷尬?”
等應景月去對面敲門的時候,阮明玉正在熱火朝天地寫作業。應景月拘謹地坐在沙發上,徐慕蘭熱情招待了她一杯橙汁以及瓜果茶盤,轉頭敲門道:“明玉,你的朋友來找你了。”
“朋友”這個詞緩解了應景月的尷尬。
片刻,阮明玉從屋裡出來,見了她,登時滿面歡喜,卻不敢過分逾矩,只將她帶進屋裡,笑著問她怎麼來的,何時回去,家裡如何,學校又怎樣。應景月一一回答,卻唯獨沒有說職高的事。
在這種書香世家的女孩子面前,她下意識地隱瞞了。可阮明玉聽不出來,只覺她話里話外都是輕鬆,便更是艷羨不已,“真好啊,我也想像景月姐一樣自在。”
她迥然訕笑,一看時間,快一個小時了,二人這才分別。
要說自在,不如說蔑視更為恰當。
跟她姐姐不一樣,應景月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妖怪。而對於妖怪來說,人類社會的規則太過可笑。她沒有必要為此努力,更不想寒窗苦讀考上大學后,一輩子就為了仨瓜倆棗給人當牛做馬。
身為妖怪,就算不讀書,甚至就算無家可歸,她也有的是辦法讓自己活得很好。
她想,可能她姐姐當年的崩潰也是源自於此。
十五年,足夠讓人類的思維在她腦子裡根深蒂固,被摧毀后,讓她的自我認知產生了混亂。如今即便事實擺在眼前,在心裡,她也無法完全認定自己就是個海妖。
這是一個死結,所以當知道她終於邁出了這一步,她媽才會那麼高興。
但是應景月明白,無論如何,她都沒有辦法徹底把人類只當作食物。
她甚至連靈肉分離都做不到。
走出樓道,應景月回頭仰望高處那兩間並連的房間。
太懦弱了,她的姐姐。
她在燈色樹影的背景中離去。而樓上屋內,應景明正躺在床上獃獃望著天花板,腦海中不斷思索著她妹妹說的那句話。隔壁房間,阮序秋滿面春色地停下了動作,迷濛著眼,雖仍覺羞恥,卻不再是悲哀,取而代之是一聲滿足至極的嘆息。
一牆之隔的二人在深春的濃夜裡輾轉反側,躁動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