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連,白月宜,我是許南笙,你們在不在?”
趙南連似是難以置信,叄兩步去了大門邊,猛地打開,正看到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容出現在眼前——原是上了戰場的許南笙!
許南笙走的時候還是傻小子一個,油腔滑調,現在個子高了,身板也硬朗了,整個人曬得黑黝黝得,站得筆直筆直,很有軍人風範。
“南笙,你還活著!”趙南連撲過去一拳打在許南笙身上,然後抱住他高興地大叫著。
許南笙哈哈一笑,回抱著許南笙,自信地說:“我命賤得很,就是死不了。南京城和日本人都困不住我,我一定能長命百歲。”
趙南連引他進入屋內,月宜和孩子們也已經洗漱完畢,安靜站在院落內望著趙南連和許南笙。熟悉的人驟然出現,月宜眼圈也不禁紅了,彎下腰,和叄個孩子和聲細語地說:“松雲、含芝、含芳,快喊南笙叔叔好。這是你爸爸的好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
松雲已經七歲,領著兩個小妹妹上前,禮貌而又稚嫩地喚著“叔叔好”。
許南笙來回看著軟乎乎得叄個小人兒,心底湧上一股熱流不由得替趙南連和白月宜感到高興。他上前幾步,彎著腰和他們笑道:“你們好。告訴叔叔,你們都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平常最愛玩什麼?”
許南笙和其他士兵返鄉,整個小城都熱鬧了起來,趙南連把書房收拾出來給許南笙睡,月宜也下廚給許南笙準備了滿滿一桌菜,席間大家絮絮閑談,講述著彼此的過往,許南笙方知原來白秀才已經因為日本人的逼迫而去世,心底唏噓不已,腦海中仍然能回憶起當時遇見白秀才緊張忐忑的情形。
他忽然想起金先生和自己說的話,笑著看向趙南連打趣說:“我一聽什麼趙太太、隔壁,我就知道你肯定和你的小童養媳在一起了。果不其然,有情人終成眷屬啊。沒想到都有了叄個孩子。南連,月宜,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永遠幸福。”
趙南連道謝,也不由含笑說:“如今你回來了,若有合適的,我和月宜去幫你說親。”
許南笙撿了個花生米扔到嘴裡,朗聲道:“我還是算了吧,在戰場上看慣了生與死,其他事情對我來說都不過是過眼煙雲,自己一個人也不錯。”趙南連對於自己把大宅院賣了有些愧疚,許南笙安慰道:“算了算了,這老宅子是我們不要的,當時我們去戰場,就沒想著能活著回來,當時那麼艱難,你不賣房子怎麼活下去。”
趙南連嘆了口氣,問及和許南笙一起走得其他師兄弟們,許南笙搖了搖頭,只是將目光落在窗外,眼底滿是離愁和寞落。
許南笙畢竟是外人,瓜田李下,在這裡長住也不合適,沒多久就搬了出去,趙南連與他打掃除遺忘在某處的空屋子,這家人逃荒早都不知道去哪兒了,索性許南笙就暫時住這兒。孩子們很喜歡許南笙,時常來找他玩兒,他一單身老爺們就成了月宜家“專職保姆”,沒事兒就帶著孩子出去玩兒:“戰爭結束了,南連,我不和你說嘛,咱們有空啊往北邊去看看,我有個戰友說,東北雪景可美了,你們一家五口加上我,都去玩兒。”
趙南連和月宜自然答應,也沒想著馬上就走,說是等著兩個小女兒再稍稍長大一些。
可惜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許南笙還來不及回來和月宜與南連告辭就不得不背起行囊又奔赴戰場。
和日本人的戰爭結束了,內部的爭鬥又重新點燃。
尋常老百姓只盼著能過上安生的日子,趙南連去問金先生和紅瑛的爹,到底是國民黨好還是共產黨好,阿玉在旁邊咋咋呼呼地說:“我就想知道跟著誰能吃上飯。”
月宜看著趙南連打不起精神,安慰他說:“沒事的,八年都挺過來了,這次不會太久。”
趙南連抿著唇,長長嘆了口氣,無奈說:“當初日本人來的時候咱們也說不會太久,可結果呢,31年佔了東叄省開始,整整十幾年。這一次又不知道猴年馬月。”
好在這一次沒有等太久,只是,他們再也等不來許南笙,他和大部隊撤退到了台灣,與多少老兵一樣,在島上懷抱著回到大陸與朋友團聚的信念,孤獨地埋葬在陌生的土地上。許南笙的鄰居幫他處理了後事,整理他的遺物,只看到抽屜里畫滿了許南笙童年時在大宅院與師兄弟們玩鬧的光景,每一幅畫的底下,許南笙都簡短地寫著:願歸去,願南連與家人安好。
這自然是后話。
松雲領著兩個小妹妹總是纏著爹媽,詢問南笙叔叔什麼時候回來,他答應要帶他們仨去北方堆雪人。
趙南連微笑著和他們說:“很快就回來了。你們再等等。”
新的政府成立,一切都是新的景象。紅瑛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葉春庭,在紅瑛爹百般阻撓不得的情況下,紅瑛毅然嫁給了她最愛的葉老闆。
紅瑛是個時髦的姑娘,採用西式婚禮,好不容易,挨了一套西式婚紗,親密地挽著葉春庭的是手臂接受旁人的祝福。
沒過多久,紅瑛就迎來了自己和葉春庭的孩子。
金先生的傢具店又紅紅火火地興辦起來,金先生點名讓手藝活伶俐的趙南連加入,阿玉的豆花鋪子也開門大吉,而月宜則在大家的推薦下成為當地的中學老師。
苦盡甘來,欣欣向榮。
雖然依舊窮困,但是起碼不用再擔心日本鬼子來犯,生活總算是步入了正軌。
建國初的日子在平靜了許久之後又迎來了新的鬥爭。
那時候的月宜和南連已不再年輕,卻依舊面臨著遇見風霜。
南連因為許南笙在台灣、其他還有部分師兄在香港,這種海外關係使得他被當地不少人看作是間諜,月宜也因為課堂上的直率被打成右派。金先生的傢具店面臨公私合營,葉春庭也因為曾給國民黨唱戲被當成姦細……
月宜和南連不得不帶著叄個孩子被下放到西北苦寒之地勞改,途中驚聞素來心高氣傲的葉春庭在某一天投湖自盡,徒留下紅瑛和腹中之子。金先生也在懷念家人和對傢具生意的無望中安靜地離去。
西北地區風大苦寒,再加上鬧災荒,死了不少人,直到後來被曝光,方知那些悄無聲息消失的人都是誰的家人。月宜和南連就這樣一日復一日辛勤的勞作、照顧孩子,在那樣看不見希望的時期,彼此以及慢慢成長的孩子是他們最美好的願景。
後來的後來,他們的孩子走過了那些艱苦的時光,松雲雖然蹉跎了多年,但還是成為了大學的老師,兩個女兒一個是某工廠的工程師,一個去了深圳做木材生意。只是這些故事月宜和南連都已經看不到了,松雲記得爹娘是在院子里的搖椅上,牽著手,說著話,安詳離去得,他隱約聽到爹輕輕地說:“月宜,我承諾過得,永遠陪著你。”
這話,他們叄個孩子聽了很多年。
(謹以此故事紀念那些難忘的歷史和我的外公外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