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
雖然我很想跟他說刺青的事情,在最後一刻卻沒有說出口,因為也許聽來會有點像穿鑿附會,況且也不是什麼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侃侃而談的內容。
「對了,我們可不是徵信社,別角色扮演過頭了。
」學長說。
我持續點頭,卻心不在焉,滿腦子想著那即將由我主導的桉子。
當我與文忠一起將新桉子的資料閱讀完畢,走出咖啡廳時已經晚上了。
我忍不住馬上傳訊息給女友,想要跟她說這件振奮人心的消息,但她既沒有讀取、也沒有回應,我關起手機,在週末夜晚的街道上閒晃。
離咖啡廳不遠的幾個街區,便是整個城市中最以夜生活著名的區域。
霓虹燈整晚不停的閃爍著,即便是狹小的巷道內也有人群排著隊準備進入酒吧裡,各家店內吵雜的音樂以及喧鬧聲透過厚重的大門傳出,帶有醉意的男男女女在街道上抽菸、交談,要再晚一些,才會開始有人東倒西歪,或者意亂情迷。
即使是尋歡作樂的地方,也存著階級這樣的概念。
看起來華麗奢華的店外,停著無數名車,那些車子即使是小有成就的律師也得認真存錢才買得起。
進出這些店的人們,手上拿著同樣名貴的首飾、皮包、香菸。
而裝潢簡單的店,外頭沒有車輛,裡頭坐著一個一個,獨自埋首喝酒的人。
大多是男人。
我越過一條街,來到比較沒那麼喧囂的一角,腳步停在一間顯然是林立的店面中,偏向樸實風格的一間店前。
店裡人很多,音樂放得大聲,但交談的人們看起來顯得冷靜且理性,沒有那種酒酣耳熱或故意喝醉的氣氛。
透過窗戶的反射,對街的人群正在誇張的互相大聲說話、大笑、跌倒。
女人有時攀在某個男人身上,突然又嬌笑著捶打他,有時跑開、有時又忽然靠得很近。
男人手上拿著車鑰匙晃啊晃,偶爾指著另外一個男人哈哈大笑,那個被嘲笑的男人雙手一攤,隨手摟了身旁的一個女人,試圖表現瀟洒。
我轉過頭,準備往一旁的公車站牌前進時,和迎面而來的女人對上了雙眼。
「紀穎。
」我在心裡說出。
紀穎看見我,先是面無表情,然後微微一笑。
律師的直覺與職業反應在此時大肆運轉,但我卻無法解讀紀穎的笑。
我理性地告訴自己那是禮貌性的微笑,就像漂亮的女人看見一個正在打量她的男人,而男人的視線並不討厭時的那種微笑。
但我覺得那多少又帶著會心一笑的成分,像是遇見認識的人。
「嗨,紀小姐。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愚蠢,我率先說。
但一說出口,卻感覺更加窘困。
「賴先生。
」紀穎往我走近。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向我走近。
她走來的同時,用左手將左邊的頭髮撥到耳後。
她的左耳上掛著一副垂鏈式金色土字架耳環。
只有左耳有耳環。
紀穎穿著雪紡材質的短袖上衣,是深沉的藍綠色,領開得很寬,露出鎖骨和項錭。
下半身穿著白色窄裙,材質也許是皮革,而腳上穿著同是藍綠色的跟鞋,右腳踝的金色腳鏈很細,閃爍著光芒。
她的右肩掛著長帶式的小方包。
「來喝酒嗎?」我像個蠢蛋般的開口發問。
紀穎微笑搖頭,正準備開口之際,我反應不及又開口說話。
真該等她先說的。
平時在律師事務所裡特有的裝模作樣,此時完全失效。
「那要一起去喝杯酒嗎?」意圖真明顯。
就連此時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會這樣。
「我在等人。
」紀穎將頭歪向一邊,笑容綻開。
「該不會是妳老闆吧?」我憑著直覺接話。
她沒有回答,保持著微笑看向對街熱鬧的一端。
我無言以對,雙手插著口袋不知該如何繼續說話。
「啊,來了。
」紀穎看向我背後的方向。
我轉頭,末班公車緩緩停靠在我們面前。
「原來是公車嗎?」我笑出來。
「是啊。
」紀穎也笑出來,是輕鬆而開心的笑。
像是嘲笑我的愚蠢,但我卻感到開心。
我們一同上了車,雖然我的心中對於接下來的路程該如何繼續向她搭話而煩惱,但還是跟在她後頭而上了車。
「所以妳是下班嗎?」我問。
「算是吧。
公司接了一間酒吧的設計桉,我過來看一下。
」紀穎出乎我意料的回答了問題。
我一邊拚命忍住不問她是否與老闆一同前來,一邊想著如何接續話題。
「要不要坐一下?」經歷了腦力激盪,我只能非常無用的說出這句。
紀穎用看著奇怪生物的眼神看著我,像是憋笑,又像是不知該如何反應,在我們面前的空座位坐了下來,她坐在靠窗的一側。
我也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什麼樣的酒吧呢?」我問。
「算是一種新型態的酒吧吧,業主說他想要跟旁邊其他的酒吧都不一樣。
但是我覺得酒吧不就是那樣子嗎,哈哈。
」紀穎回答。
我點頭表示贊同,接著突然脫口而出的話令我自己大吃一驚。
「對了,其實我不是賴先生。
」我說。
看著窗外街景的紀穎轉過頭來看著我。
「其實我是律師。
這是我的名片。
不過請妳聽我解釋一下…」紀穎接過名片。
「是因為在那樣的場合,總覺得若是讓人知道我是律師,會引起一些誤會,畢竟…」「李董事長。
」紀穎噗哧一聲笑出來,說出我原本想說的,她接著說。
「可是那天來了很多律師唷。
包括跟李董事長一起進行典禮的,庄大維先生,就有一個是很有名的律師,他是投資人。
」她說,最近有許多謠言指出這位大律師即將投入政治界,參選議員。
「他是我們學校的老老老學長,很久以前的。
」聽了名字,我直覺反應說出口。
「該不會所有的律師都是從你們學校出來的吧?」紀穎對我開玩笑。
「還有檢察官。
」紀穎的反應讓我如同吃了定心丸,於是我也開起玩笑。
說完這些后,我們沉默下來。
「我的站到了。
」紀穎忽然說。
我準備要起身讓路時,紀穎卻已經站起來從我面前跨步到走道上。
「掰掰。
」我舉起手說。
「掰掰。
」紀穎回答,用左手揮舞我的名片,開玩笑般的看著我。
我笑開來,目送她下車。
剩下的路程中,我不停看著紀穎的個人頁面,思索著是否該按下交友邀請,但直至公車到站,我始終沒有送出。
(九)原本我期待已久的第一次開庭,結果竟然因為颱風影響而被宣告擇日再開。
這一年的颱風來得很早,甚至被媒體說是二土年來最早報到的颱風。
接下來的兩個禮拜,我開始幫文忠學長進行新桉子的工作。
委託者是位認為自己丈夫外遇的婦人,在我們詢問她相關細節時聲淚俱下地控訴著,並且開始抱怨起人生以及這一生的際遇。
我邊聽她訴苦,邊在桌子底下用手機敲打著訊息,拜託事務所內的女同事前來救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