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姝拾遺 - 第1節

作者:阿塞2020/7/7 【第一章】三月初二,吉林崖路上的雪還沒有融化,山間依然寒氣逼人,空氣里卻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道。
身著長甲的兵士,正沿著崎嶇山路緩慢撤下,土黃色的罩袍已經浸染成暗紅,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兵士的隊列沿著山路由上及下蔓延,行進的速度略顯緩慢。
山路在山腰處被一片平坦的開闊地截斷,開闊地周圍矗立著零星幾顆蓋著積雪的松柏。
一個灰白的身影就站在靠近開闊地中央的位置。
獲得徹夜作戰的大勝之後,兵士們的精神原本已經鬆懈下來,看到這突兀的景和人,領頭的牛錄額真放緩腳步,和身邊的副官面面相覷,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直到從山路上下來的兵士更多了,隊列的陣型才鬆散開來,牛錄額真與那個灰白身影的距離也更近了一些。
那居然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黑色的長發沒有拘束,任由山間的風卷向半空,白色緞衫的長袖也擺向同一方向。
緞衫外套著深灰的鱗甲,卻只有軀王部分。
女人的左手輕搭在腰間的佩刀柄頭,右手提著紅槍桿身,任由桿尾拖在泥土地上的積雪中。
紅槍槍頭與槍桿的銜接處,綁縛著硃紅色緞帶,長長的,像女人的黑髮一樣,飄舞向半空。
牛錄額真一眼便認出那鱗甲是邊軍樣式,卻穿在這樣一位看似要被凜冽山風颳走的女人身上,又是在這大戰過後的荒蕪山腰間,這奇異景象讓牛錄額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及他身後的兵士們甚至提不起一點警覺。
這樣的孤身一人,是想對抗一整支軍隊,亦或是單單尋死而來?牛錄額真還是深吸一口氣,差點把自己凍了個哆嗦。
他從背上取下曲弓,熟練地搭箭,拉滿,松指。
箭矢破聲射出,直達女人的位置,然後掉落在地。
牛錄額真遲疑地眨了眨眼,是射偏了嗎?不,憑自己常年的經驗,那樣的掉落一定是射中了什麼,可如果是命中,為何箭矢卻只掉落在一旁?這不正常。
牛錄額真被弄得有些惱怒,大聲喊道:“德哈布木,伊裡布!”他身後的兵士們立即小步跑動,沿著開闊地的邊緣逐漸呈扇面展開。
像是作為一種回應,年輕的女人輕邁腳步,拖曳著紅槍,略帶倦意卻沒有絲毫遲疑地向正在展開的軍陣走去。
女人只走到一半的距離,軍陣就已經展開完畢,長甲步兵後排的拉弓手次序拉滿弓弦,如此近的距離,箭頭幾乎已成平角。
“哈西!”旗手用力揮下三角金邊赤旗,箭羽劃破空氣的凌厲聲響在這空曠的山腰間顯得格外刺耳。
沖陣的牛錄配備著與其他軍陣不同的拉弓手,他們所帶的異型箭頭,都經過大營工匠精細手藝的鑿磨,只需半個牛錄的拉弓手,就足以將披全甲的邊軍一整個隊列全部射成蜂窩。
箭追著呼嘯的聲音飛向女人,卻一點也沒有改變她的步伐。
第一支箭擊中了女人,亮鋥的箭頭猛鑽向女人肩胛的軟窩處,只沒入不到一半,箭身便已折斷。
陸續的,箭矢全都像這第一支一般,擊中,折斷,而後又像突然失去生命的飛鳥,全部散落在女人身前的積雪中。
女人的鱗甲和緞衫被箭矢撕扯破開些許洞口,依稀可見內里白皙的皮膚。
眼見這一幕,軍陣里的兵士都獃滯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情形。
對面到底是人是妖?為何明明被那麼多箭矢射中,卻依然未傷毫毛?即使這世上有什麼妖怪,被軍陣這樣密集的箭雨射中,也必死無疑。
兵士們還不及回過神,女人卻突然前傾上身,再眨過眼時,女人已經從之前所在的位置消失,只是一條微曲的紅線突然穿過這之間的距離,無聲的穿過軍陣前排,幾個長甲步兵隨之手捂胸口跪倒在地,見慣的血紅色在泥土地上蔓延開去。
待到兵士們反應過來,紅槍槍頭的緞帶已經舞到空中,又隨著槍頭猛然劈墜下來。
正面對的幾個長甲步兵橫起手中的長槍去擋,卻像是擋的千斤巨石,一齊被壓倒在地。
就是幾個莽漢一齊用勁,也使不出這樣的力氣。
女人動作之間沒有停歇,揮手將紅槍掃向身側,打在幾個拉弓手的披甲上。
那幾個弓手口噴血沫,壓著身後的兵士滑出幾丈開外。
牛錄額真這時才明白,眼前的白衣女人絕不是什麼等閑凡人。
他也曾聽過從關內傳出的星言碎語,關於中原地區所謂的那些“江湖武俠”之事,也聽說過有種號稱刀槍不入的、被稱作“鐵布衫”的“武功”,可是這個女人卻表現得比所有那些傳言還更要誇張。
畢竟是前軍的沖陣甲喇,無論面對怎樣的異象,兵士們即使心升恐懼,卻依然會本能般的、在恰當的時機去準確執行操練過無數次的動作。
幾桿長槍及時頂向女人因掃槍而袒露的前胸,槍尖在接觸的瞬間便沒入女人胸前挺起的雙峰。
女人微皺了皺眉,面露慍色,反手抽出腰間佩刀,順勢劈斷胸前的幾桿長槍槍頭。
槍頭掉落地面,揚起一陣塵土。
趁著這個間隙,又是幾桿長槍突刺向女人的後背,卻無論怎麼用力也無法將槍頭刺進女人的身體,只是將她頂住。
女人翻臂將背後的長槍挽緊,猛一彎身,將長槍連著握槍的兵士們一起掄向空中,又劃過半弧一起砸向地面。
軍陣由扇狀逐漸化圓,內圈兵士手中長槍的槍尖卻始終朝向一點。
忽然間,軍陣翼側的兵士們向兩邊撤步散開,兩匹全甲披身的戰馬從斜里殺出,馬背上的騎兵各自手中握著一桿金屬粗棍,粗棍頂端連著烏黑鐵鏈,兩條鐵鏈的正中是一個巨大的鐵球,球面布滿尖刺。
戰馬已加速至負荷下的最快速度,全力向年輕的女人奔來。
鐵刺球像崩塌的山崖一樣正面砸中那女人,女人被強力的衝擊撞出幾丈距離,像脫線不受控制的木人偶一樣在雪地上連續翻滾。
兩匹戰馬則衝出一小段,打了個彎,繞回到軍陣後方的隊列中去。
軍陣的兵士們並沒有移動,任誰都會覺得,在這樣的撞擊下沒有人可能倖免,甚至都留不下一具全屍。
然而不一會兒,紅色緞帶又從雪地上飄向空中。
女人緩慢而從容的站直身子,輕呼出一口氣。
軍陣中一些低聲的輕語蔓延開來。
再如何訓練有素的兵士,也無法一直面對這樣的異象卻不做任何反應,似乎軍陣也快維持不住原本秩序的陣型。
女人握緊手中長槍,在身前劃過一道弧線轉而側胸將其收到身後,隨後深吸了一口氣。
她略微彎腿伏低上身,上空飄散的雪花像是被什麼輕微的力量牽引,以女人為圓心呈螺旋狀向下聚攏。
而女人腳下的積雪則正好相反,沿著圓弧被四散吹開。
下一個瞬間,女人右臂已經沿著一條直線向身前猛烈的刺出,整個身體都隨之舒展開去,彷彿要拔地而起般。
一道無形力量伴隨著刺耳尖嘯,直劃過整個空地,直擊穿整個軍陣。
一些長甲的重步兵,隨著破碎的甲胄碎片一齊被衝出山崖,跌落至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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