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說,我可能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但我不記得所有在這兒的事情了,你願不願意相信?呃,我是假設,並不確定,就是一個可能性而已。」
楚雲琛定定的望著他,答道:「我相信。不過,你真的都記不得了?」
「嗯……」韓京熙沉吟,撓頰,心虛道:「你說我該記得什麼?」
「沒關係。我等你想起來。」
楚雲琛還是帶人去了一趟鎮上,順便採買或交換需要的東西,照樣背了人回來梅嶺東側。新的屋子還沒蓋好,楚雲琛放任韓京熙在附近活動,韓京熙覺得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主動開口要幫忙,但他這身體沒有任何武功,更沒有衛璣那種習武的外掛,只能做點簡單的木工。
不同身體感受也不太一樣,以前的衛璣最初也是不懂穴道筋脈那些,但江湖混久自然就熟稔,只是這回變回韓京熙,不靠那套混日子,什麼內功心法運氣吐吶的東西全忘得一乾二凈,還能記得丹田在哪兒就不錯了。
「站在唱片行發獃,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同樣都在孵豆芽菜──」用丹田唱歌他還是會的「別問我、豆芽菜、到底應該怎麼賣。我腦袋裝了多少──哆啦a夢口袋……」韓京熙哼起歌,完全沒發現楚雲琛盯著他的複雜眼神。
韓京熙開始有點懂了,再多說詞都不過是自圓其說罷了。不過他現在跟楚雲琛一塊兒蓋房子很快樂,暫時別想那麼多,煩心的事先丟一旁吧。楚雲琛這個人,不是他想隨便對待的,他還是想好好整理心情再談。
施工期間,鄒儷來過一趟,抱怨許多關於欒識如的事,聽來欒識如也不是窩在深山裡不聞人間煙火的道士,似乎和那兒的人相處融洽,正因如此,鄒儷就更為火大了。
鄒儷來的時候與韓京熙打過照面,因為楚雲琛根本懶得鳥她,所以基本上聽她抱怨的人就是韓京熙這個外來者,韓京熙不時附和幾句,不知不覺已經被她擅自視作同伴了。
發洩完之後,鄒儷拍拍屁股要走,從斷木製的椅子站起來,隨口朝屋外忙的楚雲琛問了句:「對了師父,你那天怎麼會到海邊的呢?要是沒有你啊,我看雞心就溺死變成魚兒的晚飯啦。」
聽到她隨口喊出雞心這綽號,韓京熙錯愕瞪她一眼,下意識看向楚雲琛,正好對上他的目光,鄒儷沒發現這一瞬間的氣氛變化,心直口快的開玩笑試探道:「師父,你該不會那天想不開想投海去找衛璣吧?」
楚雲琛表情微變,韓京熙察覺他的臉色,立刻丟了木材站起來驚呼:「什麼?你想死?」
鄒儷被韓京熙的吼叫嚇了跳,尷尬道:「我瞎說鬧著玩兒的你這是……」
楚雲琛走來拍拍鄒儷的肩,跟她說:「我沒事了。你早點回去,下回來替我帶點東西。」說著就從袖裡拿了早就列好的物品清單給她,她嘴角抽了抽,心想師父還記得使喚人就一定是沒事了。
鄒儷不多講,揮手告別,像隻小燕子飛進樹林里不見,楚雲琛回頭和韓京熙對看,說:「剛才她喊你雞心,你有反應。」
韓京熙把張大的嘴合起來,上前捉住他雙臂質問:「你那天是想死才去海邊是不是?」
「京熙。」楚雲琛輕喃,眉眼間帶著淡而溫和的笑意。「終於知道你的名字了。除了你姓韓之外,你說總有一天告訴我,現在我知道了。」
韓京熙見狀,心知楚雲琛應該猜中他是誰,不覺低頭抓緊對方雙臂再次問:「你說,你想死是不是?我好不容易活過來,你卻想死?為什麼?」
「誰說我想死的。」楚雲琛拉下他的手,刻意綳著臉回話道:「既然你在這兒,我何必要死。你欠我的還沒還。」
「欠你?我又沒跟你借錢。」
「你欠我很多。」欠的都是思念,無法用時光去計算,也無法用別的方式計量,這心情還會不斷加深,可能沒有化開的一天。
這當然不是他想讓韓京熙還清什麼,或是彌補什麼,而是他給韓京熙留的一個位置,他渴望卻不願強求,倘若韓京熙永遠不走到他心裡,這位置就會這麼空著,像一湖靜水映著思慕的人,那也好。
韓京熙聽得一頭霧水,撫額思考半晌,高舉雙手做投降的姿態解釋說:「對不起,我不是要瞞你,但我怕你不敢置信,因為連我都不敢相信。關於衛璣最後的記憶,其實我有點錯亂,但也不想再提了。至於我是怎麼落海的,呃,依照這身體的記憶就是電梯壞了,然後它穿越了,但是跟我的靈魂好像拆散成兩個部分,唉我在講啥啊。」
韓京熙說到後來蹲下來哀喊,一手捉起樹枝在地上猛畫圈,慌亂道:「總之我身體穿得比靈魂慢啦。我猜是這樣。然後不曉得是陰錯陽差還是冥冥中註定,我就先變成了衛璣,餵完雞又變回雞心。聽不懂也沒關係,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總之總之,總之我是最原本的自己,你、你相信不相信?」
「相信。」楚雲琛答得平淡,卻一點都沒懷疑。
韓京熙開心了,一站起來就被用力抱住,楚雲琛的雙臂依舊有力健壯,他被抱得越來越緊,身體都有點泛疼,要喘不過氣來。以前有部恐怖片不就是女鬼返生把情人抱死的?他張口喘氣,拍了拍楚雲琛用氣音喊:「疼。雲、雲琛。」
楚雲琛鬆手讓他喘氣,伸手摸他頭,又再度將他抱住,這次力道輕緩不少,並用低柔的語調跟他說:「剛才是罰你的。我一直很擔心你,你這身子真弱,稍微用力就不行了。」
韓京熙不自覺熱了臉皮,反駁道:「拜託,我這樣才叫正常好不好,是你強得跟妖怪沒兩樣,什麼稍微用力就不行啊,你能不能講話好聽點,哼。你到底有什麼不會不懂的,連蓋房子都能自個兒畫圖稿,我看你才是穿越來的吧,外掛開成這樣天怒人怨的地步。」
楚雲琛被輕輕推開,他瞧韓京熙紅著臉走開幾步繼續碎碎念,假裝忙碌,那是韓京熙不自在的表現,而他噙笑凝望,輕淺回道:「我沒有穿越。本來就是這兒的人。」
「誰說的。你在冰里待了一百多年,那也算穿越。」
「隨你高興吧。」
韓京熙忽然變得很多話,害怕一靜下來就要面對不遠處那人的笑顏,面對那人眼中的深情款款,他不是沒有察覺楚雲琛跟自己之間的羈絆有多深,而有著怎樣的可能性,但他很慌,不知道該怎麼辦。
想起衛璣的死,痛的不單是楚雲琛,也是他自身,那是他第一次愛得這麼深,第一次愛人,第一次發瘋,太多的第一次,竟不後悔,卻有遺憾。
「我可以喊你這個名字么?」
韓京熙失笑道:「當然。我本來就叫韓京熙嘛。」
「可是之前你卻有所顧慮,不讓我知道全名。」
「那是因為我當時已經決定用衛璣的身份過日子。而且,那時只有你喊我韓京熙,我會錯亂啊。」
「嗯。」
韓京熙知道自己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堅持,而這些堅持難以解釋,要用言語表達也很難講清楚,有時是種感覺或氣氛,越純粹簡單的東西,有時越難透過單一方式表達。
而他慶幸的是楚雲琛願意理解,或許也不是徹底明白,但他就是認定楚雲琛能懂他,也會接受並認同這樣的他。
「幹嘛這樣一直看?」韓京熙拉整身上衣裳和袖子,靦腆笑問。
「原來你是長這樣。」楚雲琛說完勾起嘴角,露出很燦爛耀眼的笑容,好像梅嶺這頭的春天終於到來一樣。
韓京熙小力捶了下楚雲琛胸口,嗤了聲笑道:「你就笑好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人物。怎樣?怎樣?」
楚雲琛輕鬆握住他揮來的第二拳,抿嘴淺笑道:「我倒是更喜歡你這樣。」
「啊?」
「這模樣才符合你的個性。傻呼呼的。」
「嗟!」
兩人一來一往聊著,暫時擱下那些木工著手準備今天的飯菜。韓京熙想到之前鄒儷半開玩笑的問話,仍心有餘悸,燒柴火時他跟楚雲琛講說:「雲琛啊。你,不管怎樣都不要為了我想不開。」
「我從來沒有想不開。」
「嘴硬。」
「那天我到海邊,只是覺著往海里去就能見到你,只是這樣而已。」
「那還不叫想不開?」韓京熙差點想抽根燃燒的柴火打人。「你……」
「要是你緊張擔心,往後大可留在這兒盯著我。」
「正有此意。」
楚雲琛嘴角的笑意怎樣都藏不住,他很開心,他思慕的人近在咫尺,這不是夢。
「雲琛。」
「什麼事?」
「我不打算習武,這回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學了。」
「好。」
「這麼乾脆?」
「你這身骨骼一看就曉得。」楚雲琛斜瞟他一眼,咋舌道:「完全不適合練武,頂多學點養生的拳法氣功而已。」
「這麼差啊。」韓京熙反而有點可惜,他甩甩頭把這分可惜拋開,不會武功才好呢。他再也不想入江湖,就在這座什麼清島過起半隱居的日子也很好。
「反正我橫豎就不會武功了。以後我要是有什麼不方便,被人欺負了,就靠你罩我啦。」
「有什麼好處沒有?」
「要好處是吧。」韓京熙想了想,苦惱道:「大不了家事我做。洗衣拖地縫補做菜什麼的,我會做的也不少啦。」
「呵,傻瓜。」
一句傻瓜,韓京熙又在廚房鬧著,看在楚雲琛眼裡真像隻活蹦亂跳的小雞。
晚上不點燈,開著床邊的窗子讓月光照進來,還能看見天上繁星,韓京熙縮在床里捲起棉被,楚雲琛一手橫過他將人撈到懷裡煨暖。
韓京熙在他懷裡眨著眼偷瞅,楚雲琛捕捉到他的視線,他說:「我還好,其實沒那麼冷。」
「夜裡會更冷。有我在,你就不必擔心受涼,省得又感冒。」
「下次該請鄒儷再帶一床棉被過來。」
「她那人,罷了。以前我不也這樣給你取暖過?」
韓京熙訕笑,挪動身軀,翻身背對人,面向牆和窗戶說:「那時你是小孩子,我又不覺得怎樣。」
「不都一樣是我么?」
「是沒錯啦。」韓京熙吁氣,又說:「不過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習慣你這個模樣。雖然我知道我的德性很普通,你很好適合,可是你的長相很不普通,我要花點時間。」
「好吧。」楚雲琛語帶笑意的說,不經意又靠近了些,不著痕跡收緊雙臂把人往身上攏。
韓京熙皺臉打呵欠,口齒模糊的嘀咕:「哪有人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開外掛的。就是你吧,雲琛。唔呼呼。」
楚雲琛聆聽著韓京熙的呼吸心跳,表面雖然冷靜,其實內心久久無法平靜,他今晚怕是睡不著了,就這樣感受韓京熙的存在吧,這個男人並非大難不死,然而透過難以解釋的奇蹟又重回到他身邊,他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奇蹟出現了吧。
從他解除冰封重返人間后,自己的心只會為了這個男人而悸動,他深受此人吸引,曾一度以為必須忍痛割捨,但在生離死別後才明白自己是絕對割捨不下這人的。
遭遇親族滅絕、摯友背叛和種種災厄,楚雲琛猶如有九命一般的妖孽,硬是在深淵冰封中存活下來,渺茫而迷惘的存在,現在他知道那一百多年不是空亡,是為了等待和韓京熙相遇。
這不是以命運來定義,也不必冠上冥冥之中的註定,而是他的心如此認定。
「京熙。」楚雲琛細細呢喃。「韓京熙。」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名字,每念一次,他心裡就會多一分明亮和溫度,美好得教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