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珣不曉得的是,衛璣不單是想埋葬宋言琬,更是想找回那塊紅玉蓮韜。
衾枕間,晉珣與衛璣耳鬢廝磨良久,衛璣被他擾醒也懶得回應,晉珣將其鬢髮往耳後撩,問說:「還在氣我?」
衛璣皺眉,無奈吁氣,想了想還是回話道:「你不必這樣。醋勁未免太大了。」
「從小到大,我失去的太多,所以擁有的東西就要牢牢捉緊。我不能沒有你的,衛璣。」他很少喊衛璣全名,衛璣也聽出他語意沉重,苦笑了聲。
「你該不會願意為了我去死吧。我可不需要你幹這種事。」衛璣半開玩笑的講,也是種暗示,他不打算為了談戀愛尋死覓活,有時晉珣會給他一種壓迫感,但他會喜歡上這個人,或許也是因為認定這個人無論如何都會這麼喜愛自己的緣故。
晉珣捏他鼻子笑說:「說什麼呢。小璣,這幾天我得出趟遠門,我讓薛德或薛海他們來陪你,你要是想散心就帶著他們。」
「你要離開?何時?」
「明日一早。」晉珣坐起身,回頭見衛璣有些害臊的想把被子拉回去遮好佈滿吻痕的身軀,便撩起單薄的被子把他整個人罩住,隔著它和衛璣擁吻,衛璣拉下被子輕喘,赧顏道:「噯,做什麼。你既然忙就先走吧,我想去沐浴了。」
「我吩咐人把水燒好了你再過去。」
「嗯。」
晉珣裸身走下床,將衣架上的衣裳穿好,坐到鏡台前梳理長發,衛璣側卧著凝視他,他從鏡子里瞥見衛璣寂寞的樣子,還是先一絲不茍整理好自身儀容,才踱回床邊摸衛璣臉龐。
「我走了。」
「不能帶著我走?」
「你操勞一晚,還是休息吧。」
衛璣不滿,翻身背對人,嘀咕道:「還不是都你乾的好事。」
「小璣。」
「你走啦。」
「我會儘快回來。」晉珣輕嘆,就去打點外頭的事,準備明日遠行。他當然想帶衛璣一塊兒,片刻都不願和這人分開,但這次出門要辦的事不適合帶上衛璣,只得趕緊將事情辦完再回來。
衛璣心裡捨不得晉珣,但又慶幸晉珣要出遠門,自己就有機會去小南門外找尋失物了。
這天衛璣沐浴完,在小亭子里躺著等長發乾,忽然有股衝動想要乾脆把這頭髮給剪掉算了。不過這兒的人和他所認知的古人一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剪髮幾乎跟斷頭一樣嚴重,要是真那麼做了,不曉得晉珣會是什麼反應。
「三千煩惱絲啊。」衛璣傻笑,要是剃成光頭,能否就斷絕塵世一切煩惱因緣,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人出生時是無牙的,隨成長而冒出牙齒、頭髮,而且它們還會掉換,就好像人的煩惱與智慧都是過了一個又一個,到了年老就又逐漸將這些還諸天地,最後又是個無毛無牙的狀態,最後塵歸塵,土歸土。
「人的一生,究竟可留下什麼?」衛璣放任思緒漂蕩,這是他心情稍微放鬆時常有的事,放空時就能讓念頭自轉,有時反而能獲得一些頭緒。
說穿了不過就是發獃,不知不覺就又睡著,醒來時餘光瞄到有燈籠置在亭子出入口,身邊多躺著一個人,是晉珣。晉珣朝衛璣側卧,一手揪著衛璣的袖子,好像是怕吵醒他而沒有碰觸到人,他看起來睡得很熟。
一般他們若不做那檔事,平常是各自有休息的地方,有人說勞動完會睡得特別好,晉珣卻還是會保留一些餘力,衛璣稍有動靜他就會醒來,讓衛璣覺得他總是很淺眠,這可能和自幼在宮裡環境養成也有關係。
衛璣卻不是因為這樣的背景而可憐晉珣,是因為喜歡晉珣這個人而心疼,他靜靜看著晉珣難得安穩的睡容,彷彿自己也獲得平靜。
衛璣輕輕摸上晉珣的眉眼,輕輕吻他俊麗的臉,溫柔說:「其實我不懂你,不熟悉你,但我喜歡你,所以就算覺得你有很多事是我不曉得的,但沒關係,往後自然會懂吧。就像你其實也不盡然知道我的事,但我會慢慢讓你知道。所以你不用怕,我都會在,只要你別讓我太傷心。」
衛璣理智上明白這個人絕不是能輕鬆談感情的對象,不管從什麼層面判斷都不是他理想的類型,外表跟身材除外。
但就是喜歡上了,有什麼辦法?
和楚雲琛分別時他有點脆弱,或許是這樣催化了他對晉珣的依戀,他本來對晉珣就有好感,那是毫無道理可循的感覺,即使楚雲琛還在,或許他還是會走向這個人。
他當時只是想讓楚雲琛代替自己的理智而已,因為和一個皇子交往其實也不是什麼能見光的事情,許多事光想都頭疼。
「唉。」衛璣嘆氣,晉珣緩緩睜開眼瞅他,那表情還很茫然,看得他心念一動,湊上前親了晉珣的嘴,深情捧著晉珣的臉吻了起來,晉珣任他索吻,低低的哼了聲,他握住晉珣的手放到唇間親了下道:「早日回來。」
晉珣這才想起什麼似的,起身往燈籠那兒摸索,燈籠旁放了一個剔紅的食盒,他將食盒拿到衛璣面前打開說:「一起吃吧。」
衛璣看裡面有幾樣小菜,晉珣端起飯碗給他,將夾層拿開,底下點心有一盤是之前衛璣也採過的果子。衛璣疑惑掃了眼,抬頭看晉珣,後者解釋說:「我先前確實不知它們是什麼,但是我去查過,我想著你是喜歡才想和我分享,但我卻那樣拂了你的好意,你……別往心裡去了好么?我不是故意那樣對你的。」
衛璣傻了,讓官員緊張到臉色發白的男人,現在像個孩子一樣賠不是,這事他早就忘記,可是晉珣卻一直惦在心上,深怕他難過,不僅如此還花了心思去理解他說的、做的事情。
「你,呵呵。」衛璣低頭抿笑,還以為像晉珣這樣出身的人霸道又有被害妄想很正常,但或許這人是例外也不一定。
「你笑了,不怪我了是不?」
「晉珣,我越來越喜歡你。」衛璣抱住他,微微哽咽。
在衛璣看不見的情況下,晉珣露出有點不知所措的表情,但只是一下子又恢復平日的淡然鎮定,並拍拍衛璣的背安撫道:「吃些東西吧。」
隔日一早,晉珣就帶了幾個隨從及護衛出發,沒交代自己要去哪裡辦些什麼事,衛璣並不打算問,他認為對方既然不講就是不打算讓他知道,問了也只是彼此困擾。
就好像他不想讓晉珣知道自己要去找楚雲琛那塊玉,倒不是他自己會心虛還是怎的,而是他曉得晉珣容易妒嫉,有些感情上衍生的情緒是解釋不清也排解不來的,乾脆不讓對方知道就好。
所以情人前腳剛走,衛璣就趕往小南門外的樹林找蓮韜,但是每棵樹都差不多樣子,他搜索很久才循一股怪味發現宋言琬的屍體,雖是初秋,但這會兒還是開始腐爛了。
屍斑什麼的都開始出現,衛璣心想玉又不會長腳跑,還是趁宋師兄屍骨尚全,挖個洞埋了吧。這點兒事對曾在深淵求生的男人還不是太難,半天的工夫就埋了人,忽然想到該不該給宋師兄立墓碑,整個人呆站在原地。
衛璣想起宋言琬雖然對他有過嚴厲的時候,但都是就事論事,很少為了私人恩怨跟情緒找他麻煩,反而還頗為照顧他,不管這個人是基於什麼緣由陷阱他,又或許那些照顧都不是真心的,但他還是受過宋言琬恩惠的,想到這兒衛璣有點鼻酸。
「一生算計與恩怨,到頭來不過一坯黃土么?」衛璣摀住自己發酸發熱的雙眼,但壓不下內心感傷。日前宋言琬的一劍朝他刺來,是沒有猶豫,而且滿懷殺意的。可是他無法恨宋言琬,他甚至從沒有真正瞭解過宋言琬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時是各自造化罷了。
最後衛璣並沒有替宋言琬立碑刻字,宋言琬沒有後世供奉,更無家人,立碑也是徒然,還是讓人安安靜靜長眠吧。
「啊。」衛璣自我安慰的想著:「說不定宋師兄也穿越去哪兒了。穿越這回事兒就跟投胎差不多的,是吧?」
就某些層面講來,投胎與穿越沒有不同吧?一樣是很難有人現身說法的經歷,一樣很多事情都是全新感受,稍微有點不同的地方,可能是穿越還保有記憶,有的還能開個外掛什麼的。總之,未來都是未知的。
衛璣整理好心情重新找尋紅玉,他在昨兒個看到紅玉的地方仔細搜尋,但是越找越心慌,因為它不見了。
難道被禽獸叼走了?可是那不是能吃的東西,機率不大。莫非被人拾得,這可能性更低了吧!他來來回迴繞了好幾回,紮好的長發都快被自己抓亂了,咋舌道:「難道它自己穿越了。」
衛璣綳著臉,這種話他自己都覺得太難笑,那塊玉還系了挺花俏的繩結,掉在草叢裡只要多留意還是能看見,但就是不見蹤影,他的手腳又開始發涼。
「蓮韜。」他開始喊著,好像把它當作有意識的東西一樣,心裡的不安增幅,那是他和楚雲琛的聯繫,代表的不僅是楚雲琛的過去,更有他們之間的羈絆,對他而言很重要。
衛璣站在林子里,葬完宋言琬沒落的淚,在傍晚遍尋不找紅玉時落下了。
好像是楚雲琛再一次離他而去那樣傷心難過,楚雲琛不光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很重要的人,一個放不下,常常記在心上的人。
為什麼自己在乎的人總是能輕易的離開,衛璣不停在內心質問,是他表現得太不在乎對方嗎?還是別人並不屑他付出的信賴和感情?
衛璣走回城裡,進城門時把眼淚抹乾,這天他早早就睡了,夢到自己拚命躲著楚雲琛,很怕被問起那塊玉的事,他不敢跟楚雲琛說玉丟了,夢裡楚雲琛還是發現他,並質問他這件事,他崩潰哭喊:「還不是你先把我丟了,你怎麼能怪我,是你先丟掉我的!你一點都不稀罕我,憑什麼要我一直把你放心上!」
夢裡他們大吵一架,還打了起來,但不知道為什麼不是拳腳刀劍,而是韓京熙拿著古早吸塵器的粗長管子邊揮邊追打楚雲琛,楚雲琛抓起折凳擋他,還拿腳踹他,打得很不瀟灑,嘴臉很幼稚。
又過了一天,清早衛璣吩咐王府不必準備他的吃食,他帶了點錢到外面吃早點,放空心思望向一旁市集和廟口,有乞丐坐在廟口乞丐石上摳腳,一群麻雀在地上圍著不知誰灑了的豆腐腦兒啄食。
「這不是衛公子么?」
衛璣先挪了視線,再轉頭,眼裡映入一個圓胖高大的身軀,來的是個似曾相識的傢伙,這張臉加上奉承笑容,他也報以微笑回道:「是何大人啊。」就是那個在晉珣面前飆汗的官老爺嘛。
何大人打著官腔又與之寒暄,衛璣意思意思敷衍,好不容易才切入正題,何大人說:「有件事,不知衛公子方不方便替本官向王爺說幾句。」
「你指的是……」
「陛下有意讓王爺娶妻。」
「哦?」
「其實以前王爺有過幾個妾,但後來不知怎的都弄走了。」
「弄走的意思是什麼?休了?」
「不是不是,是給她們錢和房子,放她們自由。」
衛璣納悶道:「為什麼?」
「這個本官也不曉得。衛公子和王爺交情甚篤,也是希望王爺好的吧。陛下不敢給王爺亂指婚,只是挑了幾家名門貴族的人給王爺選,誰知王爺不領情,還、還很不高興。」
「他恐怕是進京了。」衛璣幸災樂禍的說。
「我曉得。」
「我幫不了忙的。他不想,誰都逼不了他是不?」
「但這事關王爺的、呃,衛公子可知否,有人若攀附不成,就會反目成仇,開始打壓,王爺即便名望再好也是遠離廟堂,只怕……」
「難道有人想造反,所以皇帝陛下想讓王爺拉攏對方?」
何大人尷尬笑了下,像是很難解釋清楚,衛璣有些困惑,蹙眉嘆道:「等他回來我再和他講講,但是不保證我的話有用。」
何大人卻立刻起身拜謝道:「多謝衛公子,您的話一定比我有用。那就萬事拜託了。」
打發走何大人,衛璣又在小店裡坐了會兒,多點了一碗豆腐腦兒吃。他心裡茫亂,如果把晉珣拒婚的原因想成是自己,是不是太自戀了?
皇族有政治婚姻是正常的,這種階級分明的社會,人們早就做好各種覺悟了吧。唯獨他還不是很能體會,就算自己替他們感到無奈,當事人說不定還覺得理所當然。
「該說什麼好呢。」衛璣苦笑,心裡卻想著等會兒再去樹林找那塊玉,他還不死心。
***
一望無垠都是白沙如雪,一座沙丘蹦出一名清瘦男子,抓起懷裡的劍往旁戳了戳,像在尋找什麼似的大喊:「師父,師父,死哪兒去啦!」
在他完全沒戳到的範圍內,自沙里又坐起一名頭臉包覆頭巾的男子應道:「在這兒。」
持劍男子其實是女扮男裝的鄒儷,他們成為師徒是在東墀國一連串經歷而促成的事,將那些頭顱換了錢糧獎賞之後在東墀國內觀光了好一陣子,還到國都見識獨有的異國風情,結果搞到這會兒師徒兩人比了一場劍后要逃離東墀國。
「冷死了、呼唔唔。」鄒儷抓起各種毯子布料裹住自己搓出熱度,邊怪叫邊抱怨:「這個臭沙漠走了三天還出不了。」
「誰讓我們走得急了些,沒能買隻駱駝呢。」
「哼,若不是你指點得好,我也不會贏那東墀國三公主的比武招親,還以為贏了有什麼獎賞,賞我一個公主我能怎麼用啊!」
「那場比試是你自己堅持要上陣,我可沒逼你。」楚雲琛拍掉身上沙子好笑的說。
「可是我一開始不知道那個是、唉,東墀國的字我又看不懂,話我也不懂,還不是靠師父你譯語么。是你不明白告訴我,你陷害我!」
「哈哈哈哈哈。」楚雲琛爽朗笑開來,氣得鄒儷一旁跳腳。
楚雲琛笑夠了才告訴她說:「這兒地勢低,大概再走過那邊沙丘就能看到白魔沙漠的盡頭了。」
「噢。咦,可是你前兩個沙丘就這麼講,詞兒一樣都沒變啊。」
「沙丘自己會跑我有什麼辦法。」
「噯你──」
「走啦。追著白魔就沒錯。」
白魔指的便是這片雪白的盆地沙漠,這兒氣場混亂,一般磁石磁針派不上任何用場,饒是橫度白魔沙漠經驗豐富的人也不會貿然進來,但他們這會兒挑了最快逃離東墀國的路,這條路不會有追兵。
沙漠日夜溫差極大是常識,沙丘會移動也是常識,白天不蓋住皮膚絕對會晒傷,夜晚冷到結霜凍死人也都是常識,睡在沙漠里很輕易就會被埋葬,但鄒儷實際經歷是頭一遭,很多時候她不跟著楚雲琛便是死路一條,但跟著楚雲琛又總覺得自己有九條命都不夠活。
楚雲琛的黑劍清風由鄒儷背著,他自己走在前頭,鄒儷尾隨著他一面怨自己幹什麼跑到這樣的鬼地方來,也沒找著鄒支天,連那毒醫葉逢霖的消息都沒打聽到,那兩個不曉得跑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