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萬川被引到了高台。
一面屏風隔開房間,他一進去就看到了屏風前站著的紅衣男人。
“師父!”
男人無動於衷。
莫萬川幾乎喜極而泣。
這就對了!不搭理他的才是他師父呢!
他也不多做考慮,按他的一貫作風,上去就說:“師父,跟我回赤野吧,這就走!”
話一出口,莫萬川又一次看到了和三天前一樣的火光。
但這一次他沒來得及撐開防護罩,因為他神準的預感讓他覺得沒有危險。
事實的確如此。
這團洶洶烈烈的火焰被制止了:“別燒他。”
火焰熄滅了。
莫萬川轉頭望著屏風。
鏤空雕花的屏風上透出一個躺在貴妃榻上的女人身影。
她穿著紫色的衣裙,聲音比常人多帶點沙啞,語調帶著漫不經心的冷淡。
這就是天魔女了。
但莫萬川總覺得這天魔女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
檀妙憐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三師兄對她的關注越來越強了。這不是什麼好事,她有點害怕莫萬川憑著直覺隨意猜測,對著她一口喊出“阿檀”。
但她還是想用莫萬川幫她檢測薛原的記憶。
目前只能看出薛原聽不得“離開”,似乎還是因為他那不知來處的故障:他對她的慾念。
一個她編造的“救命恩人”身份這樣有效嗎?
檀妙憐興味索然,又隱約有種古怪的快意。
她把薛原留下,讓三師兄儘可能多地觸動他的記憶,她才有進一步修復他、改善他的機會。
她獨自離開了。
室內一片寂靜。
莫萬川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薛原,掏出一個儲物袋:“師父,這個給你。”
薛原接了過來,神識探入,看到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
手帕,素衣,發簪,摺扇……
“師父,別弄壞了!”莫萬川說道。
傀儡茫然鬆開手,這才發現,他不由自主地將那東西握得過於緊了。
莫萬川猶豫著說:“這是……阿檀的遺物。”
阿檀,薛原最小的徒弟,無法修鍊的凡人,憑虛圖的主人。
薛原陷入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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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蓉受傷后還未恢復,不能馭使水鏡,檀妙憐並不知道三師兄跟薛原說了什麼。
她只是因為見到了莫萬川,想起了許多事。
檀妙憐有一點想念赤野。
赤野在西極,雖然是人間的一部分,但千年前曾經被焚天君燒過,至今火靈肆虐,滴雨不落,凡草不生,堪稱荒蕪。
但赤野又是綺麗的。
那裡有且只有一條河流:流火澗。顧名思義,那是一條河面與河底都飄滿了火焰的沸水河。
凡人們在流火澗的上下游引水聚居,種植靈草靈米,賣給修士,又從西極之外換回糧食來。因此,赤野的凡人和修士之間的聯繫,比外界更加緊密。
一旦流火澗改道,村民們便舍村逐水而去,被拋棄的荒村廢墟數不勝數,千年之間,向來如此。
赤野沒有冬天。
當新年臨近的時候,人們會紛紛換上紅衣,以為辭舊迎新,邪祟不侵。
檀妙憐想起了十八歲那個新年。
被收為徒大半年,她至今還沒有機會和薛原說上話。雖然所有人都沒能跟薛原說上話,但檀妙憐的耐心在逐漸減少。
師兄師姐的關懷照顧並不能讓她得到太多的快樂,她不是真正的凡人少女。她潛入此地,包藏禍心,圖謀不軌。
赤野的生活過得太平靜了。
而她對“流火澗”很有興趣。
眾所周知,水火不容。
檀妙憐在遍地魔怪的魔淵,都沒有聽說過水火俱流的河。但這河已經流了千年。無人提起這條河的由來,就好像頭頂上從來就有天。
她不信這流火澗是脫胎天地、自然形成的。若它果真是,她便把這怪河收入掌中,賞玩一番。
那一夜,二師姐萬華音為她準備了鮮紅的衣裙,給她盛裝打扮,帶她逛一年一度的流火燈會。她卻隱入人流中與師姐故意走散,在漫天漂浮的孔明燈中,隱匿身形,乘風而行,沿著流火澗順流而上。
她來到了源頭,仍在赤野境內,距魔淵不遠。
檀妙憐落下來時,發現地上長滿了魔淵的叢叢草。
魔界的草,這河也願意澆灌嗎?
她嗤笑一聲,挽起衣袖查探。
流火澗是一條煉化成法寶的水龍脈。通過複雜的轉靈陣法,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源源不斷。
陣法的原理簡單,但是得不償失,完全是逆天而行。轉化一成水靈,耗費的火靈至少是百倍的百倍,而流火澗綿延萬里,損耗無法計量。可火靈不會自動進入陣法轉化,即便轉化了,也不應當水火俱存,而是兩兩相消。
檀妙憐抬起頭,站在熾熱的水邊眺望。
——夜空下,遙遠的孔明燈照映在下游翻滾的水面,水花如珠一般晶亮,而漂浮在河面上下的火焰,比天空中劃過的煙火還要璀璨明亮。
子夜之時,煙火燃盡,孔明燈黯淡墜落,身著紅衣的男人孤身前來。
黯淡月光照亮他蒼白的臉,是薛原。
檀妙憐隱匿身形望著他,知曉了薛原千年不離赤野一步,堪稱畫地為牢的原因。
他每夜來到流火澗,輸送自己的靈力,供給整個赤野的水源。浮遊的火焰,是他靈氣的顯化,赤野火靈對他的迴響。
他在彌補千年之前因他而起的流火之災。
而她在這一夜,對他產生了燒灼滾燙,越燃越烈的妄念。
流火澗突然變得無趣。
她想要薛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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