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年中秋。
我拖著一桿手提箱,背著鼓鼓的背包,走出寫字樓。
八月土四,天色早暗。
一輪近圓皎月高掛,天明無雲,皎潔的月光帶著絲絲寒意浸透了剛出門的我。
我緊了緊領口,風衣和裡頭的薄棉緊身衣把秋夜的涼氣隔絕在外,為我創造了一層無懈可擊的保暖層。
我靠在路邊的抽煙亭旁,點起了一根煙。
雖然時間不早,但寫字樓內依然三三兩兩有人下班離開,裡頭不乏我的熟人。
我自認為人和善,樂於助人,人緣還算不錯,大家都沖著我打了招呼,我一一微笑點頭回應,畢竟今天是我最後一天在這裡工作了,就連平常難見好臉色的同事也向我點頭道別,也算是好聚好散吧。
「明月幾時有……」不遠處的廣場上飄來空闊的歌聲。
蘇軾作詞的水調歌頭經過現代填曲重新創作,也算是頗具時代特色的金曲。
我循聲望去,破空而立的雙子樓上霓彩Led燈滾動而過,2019年9月12日。
我彈了彈手中的煙灰,心中決堤一般湧出各種滋味,在我心湖上匯聚而成兩個字,土年。
整整離家土年,在土年前的中秋夜我離家而出。
而土年後的中秋前夕,我收拾著行李不知該懷著怎麼樣的情緒,準備踏上歸途。
點亮手機,一個號碼靜靜躺在我的聯繫人列表內。
媽。
2 我出生在蘇南的一個二線小城市,沒有什麼顯赫的家世,父母兩人都是隨處可見的裁縫;也沒有什麼千奇百怪的經歷,我的童年很普通,普通到我甚至回憶不起任何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說起來原因很簡單,我打出生起就體弱多病,家中發黃的牆壁伴我度過了大部分時光。
稍多運動后,不說疲憊不堪的身體,便是出過一身熱汗后的一陣涼風也能讓我卧床發燒兩天。
我能做的娛樂不過是捧著家中的時尚雜誌,又或是父母買回來的連環畫看著上面的彩圖打發時間罷了。
當同齡人在窗外發瘋似的叫笑著,奔跑著,而我在吃透了疾病帶來的苦頭后,只能在屋內歆羨地望著他們。
不過因為在家無所事事,只好看書打發時間,我比起同齡人從書上學到了更多。
名列前茅的成績總是成為小夥伴父母口中的那個孩子,我想自不必多說,身在中國與其他孩子做比較是免不過的。
除開情商智商上的進步,我的性啟蒙也比同齡人更早些。
因為父母都是裁縫,我家多的是時尚雜誌,雜誌上身材窈窕的女模特就成了我最早的性啟蒙導師。
雜誌上的照片除了展示衣服的版型,還有毫不避諱地凸顯模特的身材。
修頎的脖頸,半露的飽滿胸脯,雪藕般的長臂,還有光滑圓潤的大腿。
女模特們在鏡頭前搔首弄姿,綻放著肉體的青春光彩,而我在雜誌前絲毫不苟地將這些美景一寸寸收入腦海,成為我意淫的對象。
雖然我當時對性沒有清楚的認識,甚至還沒有性交的概念,但這並不妨礙我將這些支離破碎的畫面變成服侍原始慾望的工具。
不要小瞧孩子的想象力與好奇心,尤其是在性一方面。
大人在孩童面前對性總是閉口不談,殊不知那些圓溜溜眼珠子后的大腦早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攫取了大部分性的知識,這麼看來,成人頗有些一葉障目的滑稽。
收回話頭,每次卧病在床,照顧我的重擔自然落在了我媽身上。
而對總在床頭忙前忙后的她我總是心懷愧疚的,打小便是如此。
我不止一次在高燒中間歇清醒的時刻看到淚流滿面的媽。
可惜孩童總是沒心沒肺的,過不了多久便一股腦拋去了腦後,重蹈覆轍不過是時間問題。
你問我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媽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
嚴厲也好,歡笑也罷,至少在母親這個角色上她與其他母親一樣,把自己的一腔活力盡數傾瀉在孩子身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家中有她年輕時候的相片,相片中凈白襯衫,黑色短裙的女孩充滿了年輕的朝氣,小時候常常舉著照片與身旁的人相比,童言無忌的我常常嘲笑她老了。
現在想想我這是多麼的大逆不道啊,她每次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是多麼的悲傷啊。
歲月絕不只是在那張俏麗文靜的臉上添上幾道皺紋那麼簡單,也不只是簡單地在烏黑靚麗的頭髮上描白幾筆,每當我會想起那時候,身處壯年的我才能體會到歲月的無情,時間的殘酷。
疾病對我的騷擾折磨一直持續到我土五六歲的時候。
在後來的生物書上我才了解了我相對悲慘的童年罪魁禍首盡然只是一個會在發育后淘汰的扁桃體引起的。
當我胸口的胸腺完全發育后,無用的扁桃體或許只有阻擋異物的功能了吧? 扁桃體作亂退出舞台或許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至少在幾年內我沒有在病床上度過完整的一天。
但是我家庭的悲劇或許才剛剛開始。
就在我初二的那年夏天,父親因為車禍離開了我們。
生活就是這樣,災禍也來的非常突然,但並不是毫無預兆。
父親的摩托總是開的飛快,事故鑒定父親是主要責任人。
在付清了喪葬費和償還了一些債務后,賠償金所剩無幾。
在父親的葬禮上,身著黑衣的母親哭成了淚人,中年喪偶的悲痛無時不刻不在衝擊著我母親脆弱的心房。
曲終人散,一進屋子母親轉身就要摟住我。
在父親的葬禮上,身著黑衣的母親哭成了淚人,中年喪偶的悲痛無時不刻不在衝擊著我母親脆弱的心房。
曲終人散,一進屋子母親就轉身摟住我。
那時我正處在發育期,身高就像春筍一般拔節長高,足有173公分。
母親本還想著像摟孩子般摟住我,沒想到在她不經意間,我已經不是哪個躺在病床上的瘦小孩子了。
她只好伏在我的胸口放聲大哭,我心中悲戚難耐,但我也無淚可流了。
或許正像是古人所說,女人都是水做的罷,母親的眼淚瞬間打濕了我的胸口。
我又能如何呢?家庭的主心骨一夜之間便成了一抷冷灰,而懷抱母親的我連一句像樣的安慰都說不出口,這個家的未來在哪裡?從今往後相依為命的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有時候不得不說,人的成長總是在一霎之間完成的。
平日里嚴厲卻不失慈愛的母親如今在我懷裡哭得像個孩子,我不由地想起了那張老照片上的年輕姑娘。
徹底敞開,完全釋放情感,此刻的靈魂時無法以年齡的大小來衡量的。
當年母親肯定也有過嚎啕大哭的一天吧,那自內心噴涌而出的悲戚,無法止住的淚水,不同時空的兩個縱聲大哭的靈魂這一刻在我心中重合了。
我緊緊抱住懷裡的姑娘,發誓要用一輩子愛她,守護她。
父親雖然去世了,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母親走出了喪偶的悲傷,接手了父親的裁縫店,重新拾起了裁縫的工作。
而我則一邊備考,一邊幫母親分擔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還年輕,日子還很長,學習是我人生中必須要踏踏實實走完的一段路程,是我撐起這個家必須要打牢的基礎。
而我當時能做的,不過是拿出一份優秀的成績,給母親臉上帶來一份真摯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