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的人 - 離島的人 第74節 (2/2)

應春和被他吻得頭暈腦脹,模模糊糊地想起“吻別”這個詞,親吻著告別,綿密黏稠的親吻消解了原本離別的苦痛與不舍。
他想,這或許也是任惟的意圖所在。
上飛機后,任惟短暫地睡了一覺,做了個夢,是他在美國時常會做的夢,只是這次他清晰地看見了應春和的臉。他看清了應春和臉紅,應春和生氣,應春和冷臉,每個神情都那麼生動,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睜開眼時,飛機剛好落地北京,任惟不舍地從溫暖的夢中抽離出來,神情淡漠地下了飛機,找到來接他的助理,上車直接去了醫院。
任惟抵達醫院時,任家的人都已經到齊了,一個不落地出現在icu門口,比平時家宴都還要來得齊,但這些人中究竟有幾個人是真的擔心任老爺子的身體,任惟不得而知。
任惟用冷淡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挨個打了招呼,只有小姑任芸和母親陶碧瑩回應了他,其他基本當作沒聽見。
任惟也不介意,開門見山道:“我來醫院之前,何律師給我打了通電話。”
何律師是跟了任治誠多年的律師,家裡的人基本對他都不陌生。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都紛紛投了過來,其中任惟的小叔任楷最為迫切,急得問出了聲:“何律師說什麼?”
任楷平日里並非是這般沉不住氣的人,任惟對於自己這個小叔的印象其實並不深,因為他行事低調,沉穩內斂,多年來都甘居於他父親仁恆之下,彷彿任勞任怨,不爭不搶。
但事到如今,任楷似乎覺得自己已經沒了裝的必要,迫不及待地露出了馬腳來。
任惟笑了笑,比之眾人的急切顯得格外從容不迫:“何律說,如果我爺爺去世,讓我聯繫他,他會過來宣讀遺囑。”
見任惟說出了遺囑二字,任芸也不再淡定,眉頭緊鎖:“小惟,但是何律為什麼要聯繫你呢?這不合規矩。”
是了,若是任惟也是遺產繼承人之一,何律不該在宣讀遺囑之前聯繫任惟,但這畢竟是老爺子任治誠的要求,也是任治誠給遺囑上的一層保險。
任惟淡淡一哂:“因為遺囑一共有兩份,一份是對房產和現金的分配,一份是對公司股權的分配,前一份會在病房裡宣讀,后一份會在葬禮上宣讀。”
說到這,任惟稍作停頓,將最重要的一點也拋了出來:“不過,主要還是因為我放棄了公司股權的繼承。”
“任惟,你說什麼?!”反應最大的自然是任惟的父親仁恆,他對此一無所知。
如今他已經年近六十,快到了從公司退下來的年紀,在他看來等他退下來之後,這公司自然就要落到任惟的手裡。
縱然他看自己這個兒子有諸多不滿,縱然老爺子也有幾分微詞,但任惟的能力毋庸置疑,憑他能不依靠家裡在外闖出一番天地這點,就足以甩家裡這些酒囊飯袋幾條街。
可是現在任惟居然說什麼放棄繼承,開的什麼玩笑?這是他說放棄就可以放棄的嗎?
只是任恆這番劇烈的心理活動與不小的反應都只換來任惟淡淡的一個眼神,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歉意,更沒有絲毫溫情,不像在看自己的父親,倒像在看一個疏離陌生的合作商。
“遺囑已經擬好了。”任惟只是這麼說,告訴任恆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沒有再轉圜的餘地。
任恆身形一晃,目露震驚,這才知道他當年自以為是給兒子上的一課何其愚蠢,不僅斷了他們的父子情分,也結下了惡果。他的兒子隨他,睚眥必報,如今羽翼已豐,自然要向當年施惡之人一一討還。
光是這麼想著,他的後背就泛起了陣陣寒意。
任惟不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似乎懶得多給誰一個眼神,自顧自地去了吸煙處抽煙,留下眾人提心弔膽地等在原地。
第88章 “真的都問心無愧嗎”
抽煙與喝酒都是成癮性極高的事,任惟很早以前便都一一學會,不過目前為止都未曾對其中任一染上癮。
賀奇林等一眾友人將此歸結為任惟自律性太強,任恆則將此歸結為他教導有方,但任惟心裡比誰都清楚,這與他個人的自控能力、家庭的規訓作用都無關,當然也並非是出於僥倖。
真實的原因其實再簡單不過——抽煙也好、喝酒也罷,這兩件事本身都令任惟興緻缺缺。
初嘗酒味,任惟十三歲。
那天家裡的傭人都放了假,父母俱不在家,他一個人摸進地下酒窖,出於好奇挑了一瓶外觀漂亮的酒想淺嘗一口,卻不知不覺喝了個乾淨。
時至今日他也不知那瓶酒的具體度數,只記得喝下去沒多久身體便漸漸生出熱意,喉嚨也有輕微的灼燒感,除此之外再無旁的感受。
即使他離開酒窖回到房間后便倒頭睡去,次日醒來形容潦草,手中還抱著個空酒瓶,心裡也不以為意,更不認為那是醉酒行為。
當然,他的確由此得出自己天生酒量不錯且喝酒不會上臉的結論,這也成為他日後在應酬桌上談下一單單合作的獨家技巧,令許多人不得不嘆服。
初嘗煙味,任惟十五歲。
給他遞煙的是一名體育生,與他的交情馬馬虎虎,遞的時候估計以為他不會接只是想意思一下,但那天他自己也不知是何種心情作祟,竟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
常人都說抽第一口煙很容易被嗆到,任惟卻是例外。儘管他吞雲吐霧的動作稍顯生澀,但就神情來看並無太多不適,散漫又從容,好似早已熟稔。
那根煙最後被他摁滅在身側的一顆樹上,隨著他的動作,殘存紅星的一截煙蒂陷進樹榦的溝壑里,蒼白色煙灰簌簌抖落,他人生的第一根煙就此燃盡。
簡而言之,這兩件事並沒能讓任惟產生任何類似於愉悅、興奮、刺激的感受,甚至也不具有任何挑戰性。
而這世上的其他事物也大多如此,之於任惟都太唾手可得,諸如金錢、名利、權力,所以都不可貴,都不稀罕。
如果將世界比作一個巨大的遊樂場,那麼任惟就是通過貴賓通道提早進入遊樂場,並早早玩遍所有遊戲項目的顧客。整個遊樂場也像是被一張巨大的灰白色防塵布籠罩,令本該充斥歡笑聲的多彩樂園化為黑白的默劇。因此,旁人期盼已久,排了長隊才進入的歡樂場所對任惟而言則枯燥無味。
直到他看到唯一一抹彩色。
那彩色並非出現在遊樂場里的任何一個遊戲項目里,而是出現在最尋常不過的地磚上,隨著一個人一蹦一跳地躍過,灰暗的地磚顯出斑斕的色彩,猶如七彩的琴鍵被一一奏響,連成一支歡樂的樂曲於任惟的耳畔奏響。
任惟的目光移到那人的臉上,發現他們有過一面之緣,在不久之前的迎新典禮上。
他叫什麼來著?應……
“應春和,至若春和景明的春和。”心底有道清冽的聲音替他回答了。
原本灰白的世界從那天開始漸漸染上色彩:
應春和的眼睛是偏褐色,在陽光下會顯出寶石般晶瑩的色澤;應春和的皮膚是小麥色,如同麵包店鮮烤出爐的小麵包般柔韌;應春和的耳垂是淡粉色,跟他的距離越近粉色就會越深……
“好幾個老師都說我的色感很好。”應春和說這話的時候很謙遜,垂著眼睫,唯有唇角微翹,泄露一絲年輕人的自得。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