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的人 - 離島的人 第75節 (1/2)

任惟在心底認同這句話,只因他親眼目睹種種溫柔色彩於應春和的畫筆下誕生,並在他的世界里盡數塗抹。
那年深秋,任惟秉持謹慎原則多次確認:
當他與應春和見面時,心底會產生愉悅的情緒;當他與應春和牽手時,身體里會分泌興奮的因子;當他與應春和接吻時,腦海里會湧現刺激的信號。
他從而得出結論——他染上了一種名為應春和的癮,並且不打算戒掉。
由於抽煙只是任惟逃離任家人的借口,他在抽到第二支煙的時候選擇了停下,他的母親陶碧瑩正是在這個時候找過來的。
“小惟。”
陶碧瑩平素總是妝容精緻、衣著華貴,今日打扮倒是難得素凈,連最喜歡的珍珠耳環都沒戴,整個人難掩憔悴。
她看向任惟的目光里有憂愁,有迷茫,也有關切,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考慮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時間緊迫,便只挑了最緊要的一件說:“你能借媽媽一點錢嗎?”
任惟不急不慢地扔掉了指間的那截煙蒂,看神情並不意外陶碧瑩會有此等舉動,只是問:“要多少?”
“三千萬。”陶碧瑩將那個數字報了出來,但沒有解釋為什麼要這筆錢。
那個數字比任惟預想的倒是要少一些,讓他不禁勾了下唇,開玩笑似的道:“媽,這也不是很多。要不你等我爺爺咽氣了,興許遺產能讓你分到這個數呢。”
陶碧瑩的神情一僵,顯然對任惟這話始料未及,眼前的兒子頓時變得陌生起來,刻薄的、冷漠的、不近人情的,與她記憶里那個溫和懂事的兒子相去甚遠。
她緊緊皺起眉,除了感到震驚,還倍受侮辱,因為任惟明知任治誠有多麼防著外人,根本不會將遺產分多少給她這個外人。
無論她為任家做了多少,只要她不姓任,這個家裡就始終不會真的有她的位置,任何好處也落不到她頭上。這個道理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深深明了,一直以來假裝無事地埋在心裡,卻被任惟在此刻殘忍揭開。
若說先前陶碧瑩還抱有什麼僥倖心理,眼下卻是半點都不剩了。
任惟全都想起來了,那些她自己不忍回憶、不斷逃避的事統統都被任惟想起來了。
她的嘴唇抖了抖,聲音艱澀:“你舅舅說是你在報復他,我原本還不信,如今看來倒是真的。”
“報復?”任惟冷冷地嗤笑了一聲,“陶正華賭博欠債、非法經營、故意傷人都是他自己做的事,被討債的圍堵也好,被警察找上門也好,都是他罪有應得,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難道你不就是為了當年的事才這麼做的嗎?!”陶碧瑩深呼吸了一口氣,目光沉痛,“就算你舅舅當時用的方法極端了些,但不也都是為了你嗎?如果不是你非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我又怎麼會去找你舅舅幫忙?”
陶碧瑩已經想不起來她有多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眼睛又酸又漲,都隱隱滲出紅血絲來,語氣也變得歇斯底里:“任惟,那你想要媽媽怎麼做?你要我怎麼忍心看著我的孩子在我面前被打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子連心,你以為打在你的身上我就感覺不到痛嗎?我就好過嗎?!”
任惟垂在身側的一隻手慢慢握緊成拳,濃郁的痛色也在眼底漫開:“你只想著你的孩子,你有沒有想過應春和也是別人家的孩子?”
“他也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人。你們帶走他的愛人,毀了他的事業,摧殘他的身體,還將他趕出北京,甚至差點再也不能畫畫。他的家人知道這些難道就不會像你一樣傷心,像你一樣難過嗎?”
“將心比心,難道做下這樣狠毒的事以後,你們一個二個真的都問心無愧嗎?!”
任惟凄愴一笑,眸中水光閃動:“媽,得知我出車禍時,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這或許就是一報還一報?”
陶碧瑩身形僵硬,上天仁義公道,見她以權勢欺壓別人家的孩子,犯下罪行,結下惡果,便讓她自己的孩子也跟著厄運連連,不得善終。
四年裡,陶碧瑩後悔過很多次,但沒有哪一次像如今這樣痛徹心扉,任惟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利的刀扎進她的心裡,翻來覆去地攪動,血肉模糊地作痛。
她想要做點什麼,可是無論是道歉,還是彌補都並非任惟所要,那些在任惟眼裡不僅虛情假意,也於事無補。
他要尋求的從來不是打擊報復,而是來自正義的審判與裁決。
不遠處傳來一道喧嘩聲,陶碧瑩抬眼看去,就見到一群警察朝著任家人走去,將任楷與任恆團團圍住,分別以刑事犯罪和經濟犯罪為由將他們帶走調查。
陶碧瑩聽清警察的話后差點沒站穩,連忙扶住牆壁才勉強穩住身形,喃喃發問:“刑事犯罪,你小叔他都做了什麼?”
“買兇殺人。”任惟一番話說得語氣淡漠,似乎當事人並不是他自己,“如果我運氣再差一點,估計沒法在那場車禍里活下來。”
當時任惟那場車禍發生得確實蹊蹺,但陶碧瑩關心則亂,想著任惟若是著急返程開車時沒注意來往車輛也大有可能,便沒讓人去調查,不料背後竟然還藏著這樣醜惡的真相。
任惟平靜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依次掃過,沒有給予太多的情緒,甚至父親和叔叔的辱罵都沒能讓他皺一下眉頭,冷眼旁觀這個曾經門庭赫奕的家族分崩離析,暴露出骯髒醜陋的內在。
他的眼睛恍若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著這裡的每一個人是如何為名、為利、為權而爭得頭破血流,面目可憎。
喧囂逐漸遠去,他垂下眼來,袖口處的銅色雕花扣子撞進眼底。
他心中微動,手指輕輕覆蓋上去,感受著銅扣表面雕花的凹凸紋路。
臨行前,有位善於種花的畫家以針線為土壤將這朵花種在他的袖口,補上了遺失的那顆袖扣,向他隱秘地傾吐牽挂,也讓他的思念有處盛放。
第89章 “我得去找他”
任惟走後的第一天,應春和畫了一幅新畫。
由於內容簡單,應春和完成得很快,前前後後耗時沒超過三小時,剛好控制在醫生的建議作畫時長內。
畫完之後,應春和將這個消息分享給了任惟,任惟顯然在忙,沒有及時回復。一直到下午應春和給家裡的饞貓加餐時,放在邊上的手機輕輕震動,收到一則珊珊來遲的回復。
任惟問他:畫了多久?
應春和不怎麼高興地努了努嘴,回復他只畫了兩個多小時,外加抱怨任惟管得比醫生還嚴。
任惟這會兒似乎有所空閑,給他回了個電話過來。
“別怪我管你管得嚴,你總是不愛聽醫生的話。”任惟的聲音遙遙地傳來。
應春和眼底閃過一絲懊惱,他倒是忘了,任惟現在已經全都想起來了,再沒有先前那般好糊弄過去。
自小到大應春和的身體都很好,少有生病,只是剛到北京時,因為水土不服,倒是生過幾次病,但都不嚴重,僅僅是換季的感冒和吃壞肚子的腹瀉。
正因為是小病,應春和總是違背醫囑,每每假裝忘記吃藥,實則是自己不想吃,忌口食物和注意保暖更是聽過就忘,導致本來很快就能好的感冒也拖拖拉拉地持續了一月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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