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的人 - 離島的人 第58節 (2/2)

任惟率先走上遊艇,又回過頭來想要牽應春和上去,朝他伸出了手。
應春和看著那伸向自己的手,有幾分猶疑,沒有立即將手搭上去。
任惟太了解他,一下便明白了他在猶豫什麼,勸慰道:“不會去很久,我們給奧利奧看完醫生,沒什麼大事的話,我們明天就可以回來。”
可應春和聽了,卻還是沒有動。
任惟只好又道:“應春和,你要是實在不想去的話,那就把奧利奧給我吧。我帶它去看醫生,有什麼事情我第一時間告訴你,這樣可以嗎?”
話里話外都是在為應春和著想,顯然也明白應春和是在顧慮什麼。
應春和聽后,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將手搭了過去,讓任惟牽著自己上了遊艇,“沒事,我跟你一起去。”
若要說是避世,其實也談不上。
應春和這幾年也不是沒有離開離島的時候,可是因為這次是跟任惟一起,他心底總覺得有些不一樣。
就好像,代表他從那個封閉自己的殼子里冒出了頭,從自己熟悉的海域遊了出來。
他明明很清楚未知的海域可能藏有數不盡的危險,但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或許因為他始終無法拒絕任惟朝他伸出的手。
把奧利奧放在了船艙內,應春和同任惟一起站在甲板上,雙手扶著欄杆,任由海風將他們的頭髮吹得凌亂。
“任惟,你知道我第一次坐船離開離島是什麼時候嗎?”應春和輕聲開口。
任惟想了想說:“小學嗎?”
應春和搖搖頭:“沒有那麼早,是我十七歲的時候,為了去外地參加美術集訓,這才坐船離開島上。”
後來的事任惟就都知道了,應春和順利考上大學,去了北京,一直堅持畫畫,越畫越好,名氣也越來越大。
“我當年考上北京的時候,所有人都為我高興,都說是鯉魚躍龍門,我這條小島養育的小魚有朝一日竟也能去到北京這樣的大城市讀書。”應春和很少說起這些,在從前和任惟戀愛時都幾乎沒說過,他雖會自卑,但也傲氣,不願讓戀人知道自己這些想法。
明知道任惟不會看低他,但還是小心翼翼掩藏。有時候,應春和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天生就有條畸形尾巴的小獸,不得不時時刻刻注意將自己那條醜陋的尾巴藏起來。
“可是我後來才知道,原來鯉魚躍龍門其實是神仙挑菜。”應春和的聲音很低,卻讓任惟聽得心微微一縮,“我拼盡全力去到的地方並不會善待我。”
究其原因,應春和認為這不是北京的錯,或者說,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也許當年就算沒有任惟家裡的事,應春和早晚還是會離開北京,漫長的通勤時間,日漸上漲的物價和在柴米油鹽的夾縫裡殘喘的夢想都足以勸退他。
畢業的時候,應春和並沒有跟同學一樣去找工作,將所有的精力都耗費在了即將到來的畫展上,寄希望於未來他會在畫壇有一席之地,不用為了溫飽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成功需要天賦、努力和運氣,而應春和天賦不高,運氣不好,全憑一腔熱血在努力堅持。
現實就是連應春和最期待的那個畫展,也是因為任惟悄悄承擔了大部分的資金,還拜託許連豐不要告訴應春和,而應春和在最後去結算賠款時才知道了一切。
從北京回到離島那日,應春和抱著畫,意識到自己已然一無所有,愛情與夢想一同喪失。茫茫海面一望無際,他看不到半點希望。
任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手掌貼著應春和的手背,交疊在一起,看著眼前的海面,緩緩道:“應春和,或許在你看來你的人生不夠明亮,可是你知道嗎,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夢想可言。”
他指了指自己,對應春和笑著說:“拿我自己打比方,我已經想不起來我有過什麼夢想。或許這東西在我小的時候真的存在過,但是現在的我根本想不起來了。上次看到這個詞是什麼時候,讓我想想,應該是看電視的時候?”
電視里的廣告倒是出現過“夢想”這個詞,長大了夢想當宇航員,夢想當運動員,夢想當科學家。
可是這世上又是誰真的當了宇航員,真的當了科學家?能夠實現兒時夢想的人註定是少數,絕大多數的人都在生活中漸漸遺忘自己的夢想。
做夢的權利每個人都有,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實現夢想的勇氣。
“應春和,我們生活在一個以唯利是圖為生存模式的世界中。在這裡,夢想是最容易放棄,也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了。”任惟偏過頭,靜靜地看著應春和的眼睛,琥珀般的瞳孔像一顆不知自身美味的蜜糖。
“你放棄過嗎?”應春和不免生出好奇。
“如果你是指那些被我父母阻止的愛好,我想我有過,很多次。”任惟看起來毫不在乎似的聳聳肩,“他們平常不太管我,就像種花種草一樣,種下去,而後任由它生長。但是每每在察覺到花草快要長出他們限定的範圍,就會一剪刀下來,咔擦一下把那點新生的枝椏剪斷。”
說這話的時候,任惟不覺得自己可憐,像他這等生活環境的人都是這般過來的,家裡給他提供足夠好的物質條件,那麼他也必須為此犧牲掉一部分東西來作為交換的代價,被控制,被規訓,而後走上既定的道路。
“所以你很了不起,應春和。”任惟吻了吻應春和的鼻尖,想要告訴這個不知自身優秀的人他到底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不知道為何,應春和聽了卻情緒依舊不高,甚至仰了仰頭,咬了任惟一口,在下頜上。
任惟吃痛,稍稍退開,面上裝出半真半假的難過,很是受傷一樣,“應春和,你怎麼咬我?”
“想咬就咬了。”應春和笑得很得意。
見應春和笑了,任惟連那點裝出來的受傷也不再裝了,唇角輕輕彎了彎。
胡遠經驗豐富,遊艇開得很快很穩,將兩人安安全全地送到了汕頭,而寵物醫院派來的車就在那等著。
應春和抱起奧利奧,跟任惟同胡遠告別,再一起上了去寵物醫院的車。
雖然何醫生摸了摸奧利奧的骨頭,說是沒有傷到骨頭,但是應春和出於擔心,還是讓醫院給奧利奧拍了片,將所有能做的檢查都做了一遍。
檢查結果倒是都無異樣,腿上的傷也確實是皮外傷。醫生給奧利奧上了次葯,叮囑之後再過來換兩次葯便好。
可是應春和看著依舊昏迷不醒的奧利奧,內心有幾分不安,“既然都不嚴重,那它為什麼還一直昏迷著?”
醫生對此也有些疑惑,只好道:“那先把它放在這觀察一晚上,你們明天再來接它,你看可以嗎?”
應春和接受了這個方案,跟著任惟一起去繳了費用。
從寵物醫院出來后,應春和的神情還是凝重的,任惟不由得失笑,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好了,應春和,別這麼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醫生不是都說了奧利奧沒什麼事嗎?我們明天就能來接它回家了。”
應春和點點頭,面色總算稍霽,與任惟一起去了附近的餐廳吃了晚餐,再去了酒店。
折騰一天也累了,應春和一到酒店就撲倒在床,儼然一副累壞的樣子。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