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大家,都有病! - 03. 卡門幻想曲-5

天剛亮,六點鬧鈴一響,薛慕聲按下鬧鐘,起床伸了個懶腰,習慣在窗戶正中間做十分鐘的早操,再去浴室盥洗二十分鐘,半小時一到,他會準時打開房門走出去,一路直走到底,預計五分鐘后抵達廚房,看見艾德溫醫生,他晃了晃頭,不對,這次換成陸競宸掌廚。順序沒錯,得適應這種變化,他如此告訴自己。
他低頭看著電子手錶,照常來說三分鐘會走到老位子,然而,有一人捷足先登,搶了他的寶座,眼前那名藏青發男子身上飄來一股濃郁的酒氣,一旁的酒友似乎也醉得倒在桌上,三個男人並排坐著,睡起大頭覺。
都幾點了?他本來該在六點四十三分坐到這個位置,手上端著早餐,於七點之前享畢餐點,以及收拾餐桌,接著七點準時去散步,不行!時間不可以被打亂,他都容忍了廚師不是艾德溫醫生這一點「小事」,要他繼續忍受不符合秩序的事情,根本做不到!
「起床,這邊是我的。」薛慕聲站在發出鼾聲的三人身後,雙手叉腰,深深吸了口氣,大喊道:「起──床──!」
三人依然沒有動靜,眼見時間分秒度過,薛慕聲越來越慌張,一天的順序快要被這三人打亂,嘴巴發出怪聲「嗝──嗝──」,他摀住嘴巴,另一手敲打腿部,試圖冷靜下來,他想到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叫醒這三人。
幸好他隨時都會拿著小提琴盒,小心翼翼將琴盒放在地上,取出小提琴,放在左肩上,左手調音完抓住指版,右手持弓,開始演奏林姆斯基《大黃蜂進行曲》,左手按弦靈活,拉弓要產生出連續音,雖然他無法像大衛蓋瑞那樣,以一分六點五六秒的速度完美演奏這首曲目,但論音準精確度,他可不想輸給這位小提琴家,琴弓快速摩擦琴弦,配合指間的活動,卻因食指上的傷口錯了幾個音,忍疼繼續撥動這首曲子。
弦上沾滿食指的鮮紅,他興奮地注目著,然而上回俏皮的音符一個也沒跑出來,血液沿著弦線流動,一滴滴餵飽琴身,頭一次覺得小提琴很臟,上頭佈滿焦黑的全休止符,不讓他把這首曲子演奏完畢,面對這種窘境,他瞠大雙瞳,困惑地放下小提琴,腦中有一個聲音回盪:秩序亂了,謬思女神不再眷顧,你再也擁有不了絕美的音樂了……
薛慕聲臉上流滿冷汗,如同昨天被奪走初吻的混亂,他捧住頭,左手食指和腦袋隱隱作痛,演奏小提琴本來是很快樂,現在他卻快樂不起來,雙手的音符都離他而去,腦中的音樂失控得如同噪音一般,凄厲嘶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遵照每一天的流程,現在他得坐在湛路遙的位子上吃早餐。
湛路遙和另外兩名酒友被薛慕聲的琴聲吵醒,艾德溫醫生低氣壓地按住湛路遙的右肩起身,沉著說道:「這事情是你造成的,薛先生的病不該過度刺激他,要循序漸進的方式讓他接受他人的規則,而不是一次就讓他束手就縛,所以他會變那樣,你該負責,我話說到這邊為止,你等下帶他到診療室。」
艾德溫醫生雙手插在白掛的口袋,背部微駝,慵懶的皮鞋在地板上磨出沙沙聲。
湛路遙頭痛抬起臉,慢慢挪動身體,見到薛慕聲樣子不大對勁地站在他身後,頭低低的,手上拿了麥片罐和一盒三百毫升的牛奶,嘟嚷道:「嗝嗝──嗝嗝──你走開!這裡是我的位置,我的位置,不是你的,我要吃早餐,快要七點了,點要準時去散步,散步完八點要給醫生看病,十分鐘內吃完葯,下一個去廁所要三分鐘內完成。」
湛路遙站到旁邊去,把位子讓給薛慕聲,好讓他執行待辦事項。
一股噁心感從滾燙的胃袋竄上,湛路遙不知道昨天喝了多少,他不大記得自己是否說過奇怪的話,記憶像一張白紙,沒有記錄下酒後發生的事件,不過從陸競宸看他的眼光,大概自己把秘密都說光了吧?
陸競宸一副殺了人似的表情,瞪著湛路遙說道:「別說了,小兄弟,你的妻子在天之靈,會保佑你快點找到下一春的,對象一定要我家少主外,這樣我才會祝福你。」
「我昨天到底說了什麼啊?該死,我幹嘛要喝酒虐待自己!」湛路遙懊惱地搓了搓頸部,對方卻不引以為意,繼續說:「你該慶幸你不是醉后亂性,或者變成接吻狂魔,否則你早上醒來會發現自己變成蜂窩。」
湛路遙聽了雙臂交叉於胸前,本能做出防身的舉動。
間雜人等終於一個個走出廚房,其他人仍在睡夢之中,不過差不多再兩個小時半會出現,湛路遙坐在薛慕聲的前方,看他一個人用勺子笨拙地挖起一口麥片,一邊配牛奶喝入食道,不時有麥片掉在牛奶盒旁,滿嘴殘渣,湛路遙忍不住拈走他嘴上幾粒麥片,舔了舔手指說:「吃東西別發獃!」
薛慕聲腦中聽不進去任何話,沉靜於一句在意的話「你的妻子在天之靈,會保佑你快點找到下一春的」,他不知道原來一直在他身邊的湛路遙早已結婚,有了妻子,難怪會一直把他當成長不大的孩子看待,再說他們本來也沒什麼交流,他不是不知道湛路遙會待在身邊,純粹是因為音樂的聯繫。
要是連音樂都沒了,湛路遙還會選擇跟在他的身邊嗎?薛慕聲把湯匙放下,拚命敲打悶痛的胸口,一股怪異的感覺糾結成團,視線濕潤而模糊,耳中響起了幾個細碎的聲音,冰冷的黑色音符散落在空中,不知道被什麼外力襲擊,一個個在他眼前碎裂開來,他爬到桌上,翻倒白色的牛奶,七彩的麥片撒了出來,嘶啞吶喊道:「我只有音樂了,不要離開,快點回來,我們快點完成只屬於彼此的樂曲啊!別離開我,拜託,求求禰,別帶走我最愛的音樂,我的琴聲,帶走了,我就什麼都不是了……」
湛路遙聽不懂薛慕聲這句話的意思,雙手握著他的腳,不讓他繼續往前走,因為前面就是桌緣,太過去那邊的話,會受傷,若是傷到指尖或是手臂,對於一個小提琴家來說都不太好,一點點小傷長了奇怪的繭,都會讓琴音變得與以往不同。
薛慕聲捧住最後一個空中落下的音符,是四分音符,不帶曾時線的四分音符是組成樂曲的基本要素,彷彿是他跨像音樂的第一步,感受到音符慢慢失去溫度,乾燥而沉黑,他挽回不了,四分音符碎裂成灰的那一刻,他跟著斷了線,如琴弦過度使用那般鬆開來,倒在骯髒的桌面。
四分音符碎裂,靈魂也跟著變得不完整,腐蝕出許多空洞,頑石般的心臟受到外來壓力而產生結理現象,薛慕聲雙目失神地注視湛路遙,只見那人把他摟入懷中,力道和衣服的觸感都與昨晚的某人似曾相識,不禁聯想到那一個吻如詛咒般,害他失去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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