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感覺令薛慕聲心生畏懼,他不舒服地咬了對方的舌頭,血腥味在口中化開,理應感受到音樂的他,腦袋一片空白,想快點抽離那人的束縛,他使勁壓住身下那個人的肩膀,狼狽地起身,頭也不回直奔房間,不然後方的黑影會追上他。
薛慕聲雙手抖顫,舌頭微微陣痛,忘不了兩蛇交纏的感覺,一進到房間,第一個的動作便是鎖上門,讓任何人都進不來,下一步則是洗澡,用熱水洗掉身上的臟污,還有唇上的微溫,他蹲在浴室前方,捧住頭,嘴巴碎碎念道:「嗝嗝──這是事項外的動作,不可以,不可以!我看不到音符了,擁有靈魂的血沒有跑出音樂……」
「所有事情都要照順序來,不能破壞這個規矩,否則那些樂符會死掉,」他只看到一堆焦黑的屑屑從嘴中吐出來,是一堆乾癟成炭的音符,他混亂地用力抓手臂上的皮膚,「不行!嗝嗝──嗝嗝──啊啊,一、二、三、四、五,洗澡,睡覺,早上六點起床,六點十分刷牙洗臉,六點半準時去廚房吃早餐,七點散步,八點……」
這些聲音隔了一道門,卻抵擋不住聲音向外傳送,湛路遙坐在薛慕聲的門扇前,懊悔地把頭埋於雙膝間,聽著房內傳出說話聲,猜想薛慕聲應該無法明白方才他所做的「好事」──我真是宇宙無敵大笨蛋,沒事親慕聲幹嘛!
湛路遙抿了抿唇瓣,嘴裡的血味惦記著他犯下的罪,抬起頭,盯著左手的無名指,銀環鐫刻著他與亡妻之間的誓約,時時提醒他不能忘記自己曾經與某個人相愛過,儘管他的妻子和大家的定義不大相同,不過妻子是他最愛的人,他這輩子大概再也無法以相同的份量愛上任何人了。
一道強光照在湛路遙的臉上,他瞇起眼,努力辨識來者何人,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經紀人先生,現在都晚上九點多快十點,你在這邊做什麼啊?差點忘了說,把飯後殘局所有事情丟給我,罰你明天在薛先生睡著後去掃地下室的廁所,那邊大概十年沒動過了。」
「什麼?」湛路遙沒聽懂對方的意思,眼前那個人移開手電筒,才有辦法辨認出艾德溫醫生的輪廓,他面色鐵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跪在地上,「抱歉,醫生,小的知錯了,能否不要去掃那個地下室的廁所呢?感覺那邊十年沒動,應該變成某種生態池了,那並非我的專業,請找個什麼生物學博士去弄吧!」
艾德溫醫生面無表情蹲下來,拿手電筒由下往上照,活像個累積許多怨念的幽靈,語氣平淡地說道:「想嘗嘗看坐電療椅的滋味嗎?再說,這邊沒有一個人有這種專業,你叫我去哪邊請人,總之,你得用,我會派言唯曦在樓梯口看著你。」
湛路遙一臉倒楣地搔了搔青發,今天對他來說,是個做什麼都是錯的日子,他想既然已經這麼衰了,將錯就錯吧!抱著必死的決心,斗膽問道:「醫生,這邊哪裡有酒?我要灌醉自己……」
「在診療室的葯櫃里,不過冰塊還是得去廚房拿,我順便做幾道下酒菜好了,況且你也還沒跟我說,你為何會在這邊。」
「醫生,」湛路遙忽然站了起來,朝艾德溫醫生伸出手,「你平常嘴巴太壞,原來也有這麼好的一面,我今天做了那麼多的錯事,只有這件事是對的。」
艾德溫醫生聽到這句話后,背脊都豎起寒毛,拍掉湛路遙的手,冷漠地回道:「不要對我發好人卡,你這句話留給其他人聽吧!我去取紅酒和威士忌,你到廚房等。」
湛路遙往艾德溫醫生離去的方向看去,這個時間醫生不睡,應該是為了夜巡?可這邊到處都是監視器,連警衛都駐守到很晚才回家,病院那麼安全,醫生根本不用盡責到如此地步。
湛路遙發現有一個黑影走在他的前面,發出一些鏗鏘聲響,似乎在搬運東西,他上前問道:「請問你是誰啊?」
對方被湛路遙這一問,嚇了一大跳,謹慎地轉過頭,他額上戴著手術用的頭燈,雙手捧著一個紙箱,「啊,原來是經紀人先生,我還以為是哪個病人半夜不睡,在走廊四處間晃的……」
湛路遙再次被強光襲擊,他用手遮住亮光,從指縫中判斷前方的人影,他記得這個說話的聲音和挑染紅髮的劉海,雖然很少看到這個醫生,但以他的記憶力,應該不會認錯人。
「歐陽睿醫生,你搬著那些東西,是要去做什麼實驗嗎?」
歐陽睿關掉額上的燈光,笑著說:「嗯,要去做一個很好玩的實驗,所以我要先走了,然後,提醒你一下……」
「提醒我?」湛路遙瞧見歐陽睿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異樣的紅光,使人感到毛骨悚然,面對逐漸靠近的歐陽睿,他倒退了幾步,「請問是什麼事情要提醒我?」
「晚上盡量別出來亂晃,不然下一次碰到的……或許不是……」歐陽睿貼近他的臉龐喊道:「噗!」
這一個聲音把湛路遙嚇得貼在牆壁上,歐陽睿滿意地笑了幾聲,開啟頭燈,往他的診療室走去。
病院到哪都可出現怪胎啊──湛路遙扶住心臟,一路上都撲通撲通跳著,腦海一直反覆想著歐陽睿說的話,他好不容易走到廚房,選了薛慕聲平常的位置坐下來,貼在冰冷的桌面唉聲嘆氣,他的背後有兩個聲音走了進來。
「難怪我最近聽到很多嘆氣聲,原來都是那小子發出來的,他真的需要多喝點酒,去除晦氣,要是我帶少主離開前,順便拿走蛇酒就好了。」
「蛇酒不能亂喝,倒是睡前喝些紅酒對身體比較好。」
「醫生,你需要喝鹿茸酒,如果我有辦法把少主帶出去,等賺點小錢,再寄鹿茸酒給你和那個護士,嘿嘿嘿……」
「閉嘴,我看你和季先生才需要,出去需要看看「那方面」,我等下可以寫幾家診所的名字給你,我可幫你寫介紹函。」
天哪,這兩個人到底在聊些什麼?湛路遙有氣無力地轉頭,「醫生,怎麼多了一個人?還有,你們說要出去看哪方面啊?」
陸競宸和艾德溫醫生兩人互看,他們不知道原來在這座病院裡面,有一個正常人在,差點忘了這個事實,不過兩人都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靨,一個舉起紅酒和威士忌放在桌上,另一個走到廚房,迅速開了幾個罐頭準備下酒菜。
他們把湛路遙夾在中間,陸競宸拿起高腳杯,裝了些紅酒,晃了幾下看水滴流淌的速度,「經紀人先生,聽說你坐在你家主子的門前,看起來很哀怨,怎啊?兩人吵架嗎?」
艾德溫醫生啜飲幾口紅酒後,總覺得酒勁不太夠,一口乾了這杯紅酒,加了幾顆冰塊進去杯子,要陸競宸替他倒威士忌,「恐怖分子,我要五分滿,然後經紀人先生,你還沒說為何會坐在那邊?該不會你對薛先生做了什麼吧?」
湛路遙默默地喝著威士忌,藉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來壯膽,雙頰泛紅,身體左晃右晃時,他才慢慢鬆口說:「對,我做了一個大事,就是我親了薛慕聲的,但是他本人好像不知道……那是……那是我妻子過世那麼多年來,第一次……親了別人……」
「親了就親了,關死人屁事!」陸競宸傻眼地望向湛路遙,不知道他的純情已經到達一種危險的地步,才親一下便可以讓他的生活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要是再進一步,豈不是天下要大亂了。
「什麼關死人屁事,這句話給我收回去!」湛路遙醉醺醺地用力放下杯子,怒斥道:「我……我啊……每天要照顧慕聲,根本沒時間想其他事情,正好可以用來忘記『他』!」
陸競宸倒了些威士忌在湛路遙空蕩的杯子,「算我說錯話,行了吧,真是對不起!你多喝點,把話說出來,不然會積成內傷的。」
「『她』是個怎樣的人呢?」艾德溫醫生好奇地問道。
湛路遙趴在桌子,凝視前方說:「他是一個心靈非常美麗的人,喜歡彈鋼琴,皮膚白皙,有一頭栗色短髮,但是他的心臟不太好,我們是在一場國內音樂比賽認識的……」
陸競宸幻想了一下湛路遙口中的栗發美女,「你的老婆怎麼想都覺得是個漂亮的女人,怪不得你會一直想她。」
「不對喔,我的老婆是個男人,五官很細緻的人,連情緒都很纖細,感性的人通常可以彈奏出震撼他人的音色,我非常喜歡他的琴聲。」
那種音色,正是薛慕聲目前做不到的。
湛路遙再次飲盡杯中的威士忌,繼續娓娓道起關於他妻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