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士於走廊上的急速感,使薛慕聲不自在地玩著拇指,偶爾仰頭注視慌張的湛路遙,不了解對方為何要為一個小傷就小題大做。
對方的作為完全沒有意義,他還是繼續埋首於雅麗的曲目比較好,思緒逐漸脫離現實,神聖的歌聲使他遠離了塵世──
他的腦里正循環播放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組成的《哈利路亞》,念念不忘血液淌下的那一刻,時間靜止了,呼吸逐漸趨緩,只有旋律繼續播放,以為自己是一個虔誠的教徒,跪於教堂里的十字前,雙手合十,一道聖光闖進來,彩繪玻璃的五顏六色覆蓋於臉上,洗凈了性靈,喜悅的淚水湧出眼眶,喃喃說道:「啊,真是一個美麗新世界!」
教堂內合唱團眾人的合聲慢慢變得小聲,他的指腹傳來間歇性的陣痛感,思緒臨時抽回現實,他痴迷地低頭欣賞了幾番左手食指上的傷口,鮮血異常艷麗,他再次閉上雙瞳,樂聲轉換,音符流淌於指縫間,上下舞動的節奏尾隨食指的傷口滲出皮膚,高貴的赭紅劃出五線譜,讓腦中浮現的音樂躍然於耳膜上,跳起雙人華爾滋,轉呀轉,轉呀轉,不停化圓,使人沉溺在音樂之都的傳統之中……
「慕聲,你在發什麼呆?」湛路遙這一聲呼喊,破壞了薛慕聲腦中的美感,音符在他面前失去了生氣,落在手中,如雪花般消融而逝,他愣著望向自己的雙手,那曼妙的音樂消失得無影無蹤,難過地說:「不要消失,再讓我聽一次那些樂曲,好嗎?」
湛路遙將薛慕聲放到病床上,蹲在他的身前,無奈地抬頭說道:「身為一個知名小提琴家,不會不知道每一根手指的重要性吧?一點小傷,都可以斷送你的生涯,知道嗎?」
薛慕聲對於湛路遙的擔心十分不領情,視線移到一旁,生起悶氣來,此般的感受同樣很新穎,卻激發不出任何靈感,手上的音符死氣沉沉,宛如末世來臨,少了靈魂的屍者遊走於街巷一樣。
對,靈魂──薛慕聲眼中泛起一道亮光,老是覺得自己的音樂缺乏了一樣重要的因素,即使技巧努力突破了現有能力的牽制,加上幕後製作專輯的神祕團隊進行調音,他的音樂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剛才那樣充滿活力,難道關鍵在於注入生命的血液嗎?不,以目前技術看來把鮮血融合音樂,完全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那麼我如何復活音樂中的生命力呢?薛慕聲咬起右手指頭,專註於提升音樂內涵,沒發現湛路遙拉起他的左手食指,放入腔內吸吮,溫熱而濕潤的唾液包覆指頭,一股黏膩感引起他的注目。
「做啥?」薛慕聲面有難色地盯著湛路遙,這名經紀人不想解釋,津津有味舔著他的食指,力氣彷彿漸漸被對方抽走,靈魂一下子失去了半邊的形體──這可不大妙啊!薛慕聲使力推開湛路遙,只見他露出會心一笑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流血的傷口都要先舔過嗎?口水可以在食指外面形成一道薄膜,防止細菌侵入,我們家都是這樣做的。」
「嗝嗝──」受傷一般不是要先消毒,用雙氧水或酒精擦拭,再以棉花棒沾碘酒,才會在傷口上形成防護膜?薛慕聲納悶地想著,嘴巴不受控制發出怪聲響,兩邊指頭動個不停,左手被湛路遙握住,害他僅能用右手在床上畫圈圈,畫了好一會兒,得出一個答案,湛路遙活得比他久,自然有很多先代灌輸下來的想法,一點也不意外。
湛路遙細心包紮完薛慕聲指上的傷口后,那孩子從床上跳下來,想要離開這間病房,繼續執行他的待辦事項,焦急地說道:「嗝嗝──我要去外面,去──外──面,順序很重要,時間可晚一點,但順序不能亂掉……」
「好吧,要讓我跟著,因為你受傷了。」湛路遙睥了一眼薛慕聲提著的琴盒,「慕聲,散步就散步,為何還要拿著你寶貴的小提琴呢?」
「嗝嗝──散步。」薛慕聲不理會湛路遙的問題,直接開門走出去,他的手不知道為什麼碰到琴盒的瞬間,看見許多樂符從隙縫跑了出來,調皮地晃在他眼前,要他快點打開琴盒,演奏音樂,會有更多的靈感等著他去發現。
「欸,等等我啊,別走太快,這是欺負老人家!」湛路遙委屈地在後頭小跑,想要趕上薛慕聲的步伐,好不容易才追上他。
好想快點到明天傍晚的演奏時間,薛慕聲想道,聽到後方追逐的聲音,他加快腳步,不想讓湛路遙追上,難得嘖了一聲不諧和音,碎唸道:「我才不需用什麼經紀人呢!媽媽真是多管間事,幹嘛花錢請一個跟屁蟲,走到哪,跟到哪,醫院這麼小,我難道會失蹤嗎?可笑,討厭,白痴,無聊……」
薛慕聲越過警衛室,跑到門口,走出去看到一片沉黑,有些心慌,和他平時散步的時間不一樣,外頭的景色也不同,他發出更多嗝嗝聲,猶豫到底該不該前進,他在門口踱步,繞一個又一個圈圈,抱住他的琴盒,額上冒出許多冷汗,「嗝嗝──我、我要散步,一、二、三,散步,嗝嗝──散步,不可以再耽誤順序和時間,散步完,洗澡,睡覺,散步。」
湛路遙望向薛慕聲的背影,闊步走去挽住他的手臂,直接帶他走到草坪上,冷風沁涼,他閉起雙眼,仰頭吸了一大口氣,嗅了嗅熟悉的青草味,儘管時間不一樣,這裡的事物照舊是他熟悉的,心頭鬆了口氣后,推開湛路遙,一個人提著琴盒,走在前方。
病院遠離塵囂,少了都市的光害,這裡是看得到星辰,薛慕聲一邊走,一邊抬頭觀察點點星光,視線習慣黑暗后,他才發現天空原來是藍紫色的,像是他愛吃的莓果,這時他嘴巴張開,朝空中咬了一口空氣,果然很空虛。
面對浩瀚無垠的星空,孑然一身,讓他聯想海飛茲的《我的小星星》,記得自己應該是有看過海飛茲改編龐賽名曲的琴譜,他把琴盒揹在身後,左手抬起,右手放在熟稔的位子上,他邊走邊演奏這首歌,綿密而細緻的琴音在他耳邊響起,內心被一次次拉高的聲音牽引他的呼吸,向下拉時,如一聲長嘆緩降,繼續仰望頂上的鑽石光。
薛慕聲拉完最後一個音,睜開眼睛,視線變得混亂,草地踩起來有些滑,準備向前栽了個跟頭時,有一人用力把他拉向自己,他們一同跌在青草地上。
「痛。」薛慕聲正和對方的視線對上,那人抱住他的身子,不想讓他太快起來,濕潤的唇瓣軟化一方的掙扎,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的舉動意義在哪,但內心卻被對方動搖,隨著舌頭探入的程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油然升起。
這是什麼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