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玉河 - 第35節

蜷縮在大炕角落裡的便飯姑娘拉扯過去一條兵士使用的粗毛氈被包裹住自己,她躲在那裡邊瑟瑟發抖,被凍成了一副雪青顏色的嘴唇開開合合了半天,都沒有攢出來一個完整的句子。
便飯姑娘說,我我我我。
姑娘的額頭和臉頰上也有新鮮的鞭傷。
她在牙齒磕碰的縫隙里說,我的腳腳腳腳沒有了。
根據毛氈被子的邊緣底下伸探出來的兩副一樣是雪青顏色,剔透得像兩叢冰凌一樣的細巧腳趾頭來看,她的腳還是有的,就是被凍得失掉了知覺。
她後來平白庸俗地對她周圍的同居男人們抱怨說,我早就全都招了呀。
為什麼還要打我。
反正就是那麼幾個戎人團伙,那麼幾個山頭,還有那麼幾條能夠偷偷摸過去的山溝。
我們相信她都已經交待清楚了,應該沒有什麼隱瞞和欺騙的地方。
入冬以後我們也確實沒有再大費周章地安排更多需要風箱和八仙桌子的正式審訊。
只不過要是堡中具體哪一個高階軍官想到要折磨一個落在他手裡的敵人婦女逗樂,他可能是喝多了酒,心情很好或者很不好,甚至就是因為他搞過了雪戎女俘虜以後,又被自己包養的妓女嫉妒,他需要平息他的臨時夫人的怒火。
反正他如果拿定了要找雪戎女人消遣一番的主意,肯定也不會有人攔著。
那天下午軍官的幾個侍從衛兵從營房的通鋪上帶走了領主姑娘,他們按照長官的吩咐抽了她一頓皮鞭,以後又把她趕到堡子外邊圍著石頭牆壁團團打轉。
他們當然照樣什麼都沒讓她穿著,也沒卸掉鐵打的鐐銬。
那天剛剛下完了一場大雪,姑娘走在積雪上每踩一腳都落下一個深陷進去半尺,可是趾點掌面,都是歷歷分明的纖巧弧彎,走到後來冰冷的鐵器都和人肉凍到了一起。
要是那時候還有個身體嬌小玲瓏,把自己包裹在貂皮袍子里的漢人妓女,跟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調笑她兩邊兩個被冷氣激凸起來,總是不消停的奶頭,那種風刀霜劍一齊相逼,又欺身又欺心的感覺當然更不好消受。
天黑以前已經在雪堆里趟過了大半個時辰的女人被送回營房的時候,被凍得有點神志恍惚,鼻子通紅,淚眼汪汪的,等到大概能夠結巴著說出點聲音了,她就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
女人說這回准要生瘡了,要爛掉的,爛出臭味道來,流黃水了,還能怎麼鑽被窩呢?得要搓揉半天才能好起來呢。
她說,我給凍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哥哥們幫我揉揉唄。
她可能比我們很多兵的年紀都要更大一些,不過她還是假裝自己是個妹妹。
一般跟女人搭夥過日子的男人要想讓這些抱怨消停可以有兩個辦法,一種是兩個耳光左右扇過去她可能就不吭聲了。
另一種就是王脆想法把她弄暖和。
其實還存在著的第三種路線,可以是讓自己胡亂地忙碌起來,假裝正在把她弄暖和,不過那種計謀的作用場景和效果都有些不太確定。
也許一開始我們的兵們習慣使用的只是第一種,可是後來在更多推移的時間裡,雪戎妹妹像每一個嘗試著解決男女兩性共處問題的普通女人一樣聰敏狡黠,她們知道怎麼樣為自己塑造出有利的態勢。
在我們一起經過的很多晚上已經有過了很多場的大雪,下滿了花川也下滿了整個安西,湮埋了院子里水井的石頭邊沿,那時候坐在點著油燈的炕桌前邊,一個抱住自己膝頭輕聲唱出歌謠的雪戎妹妹應該是很難有機會挨到耳光的。
雪戎的歌謠聽起來出人意料的溫存,出人意料的凄苦,當然那很可能是因為她只給我們唱了情歌,而沒有給我們唱獵頭勇士歌的緣故。
雪戎的情歌里有很多下定決心要為出征的男人翻山越嶺,要和男人一起死掉的女孩子,讓冬夜中的花川男人們聽得心裡很難過。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突然就會死掉,他們也想有那樣喜歡自己的女孩子。
我們的領主妹妹在這些兵營里氣氛低迷的時候,站到炕上為男人們表演一種用力拍打赤腳底板,猛烈地甩動奶房和長頭髮的能夠招鬼的舞。
雪戎姑娘在她們自己的營地篝火邊上,也是這樣一絲不掛地跳的。
領主姑娘半真半假地說,普通雪戎女人只能招出很小的鬼,我用頭髮和奶能招到雪山上邊最大的鬼,要不族裡那麼多人怎麼都能聽我的話呢。
她說,你們用那個杆子把我的腰弄壞了,我現在甩打不出那麼大的勁兒啦。
男人們一時忘了因為她是一個大壞蛋大家才要弄她,被姑娘那麼一說覺得有點內疚。
有個兵想起來說,那你怎麼不招個大鬼出來,把你從這救出去呢。
雪戎姑娘說,我們家的鬼都住在高山上,不能離開大山。
就跟你們的孔夫子一樣,保佑人耕地種莊稼的時候特別管用,到了大山裡就不成了。
姑娘停了片刻,說,我們招出來的鬼是用來護佑人心的。
它能讓人勇敢,聰明,能往沒有路的地方走出路來。
那天天黑以前領主姑娘被人趕著在雪裡走了許多許多的路。
回到營房的時候她的全身都被凍得像冰柱子一樣了。
兵們搓揉她的手腳,把她慢慢的弄暖和了起來。
也有人去找住在堡里的醫生討要治凍傷的膏藥。
妹妹後來揭掉了身上的被子。
她說,人還是冷。
給人揉揉身子嘛。
揉到後來她開始哎呀。
哎呀哎呀,她說,弄我吧。
弄我啊。
在我們計劃開春以後將要實施的圍剿戰鬥的時候,我們曾經考慮過帶上領主女人隨隊行動,讓她協助軍隊辨認山區道路。
這也是當時決定把她留在堡里過冬的主要原因。
不過一個懷有異心的女俘虜也有可能製造出麻煩,她進山以後還可能招出最大的鬼。
我們最後放棄了這個想法。
其實在常駐花川的那麼多年裡我們並不是無所事事的,我們足夠地了解附近一帶高原上的通聯道路,既然已經從她那裡得知了有些什麼人,又都待在些什麼地方,我們有把握能夠正確到達那些地方。
我們在那一年的春天如願以償,成功摧毀了好幾個長期流竄在邊境地方劫掠漢人的雪戎部落。
當這些戰事正在漸次地開展起來的時候,平原道路上的積雪也已經消融殆盡,安西城裡專程派出的官員們到達花川帶走了領主女人。
我們是一些枕戈待旦的戍邊兵卒。
我們孤懸偏地,遠離安西的政軍活動中心。
關於那個和我們在同一鋪炕上一起歇過了冬天的雪戎姑娘,我們以後只能從前來輪換調防的軍官和士兵那裡聽到一些關於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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