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玉河 - 第24節

問題就是她得熬的過去。
吉尕用腳趾頭往地上寫,我在地上寫字,你告訴我女兒怎麼讀聲。
我撿到玉了分你一塊。
吉尕很早就是場裡邊最能找玉的那幾個人中的一個,要是她哪一天撿到了三塊籽玉,就往身子裡邊藏進一塊,到白天睡覺的時候找機會傳給那個認字的女人。
睡醒起來大家坐在屋外聊天,吉尕就往地上一個字一個字的寫,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女人按字念給她女兒聽,她再要女兒跟著念。
多多的念。
念完了用手往沙地上寫,寫完以後閉上眼睛,一遍一遍背誦。
吉尕自己小時候就是那麼又念又寫的背出來的,背不出來要被爹爹打手心。
吉尕能背下來的書還多著呢,她現在也得照樣教會她的女兒,女兒要背不出來也打手心。
她們兩個大女人互相幫助著從千字文開始,教到第三年的時候已經讓小姑娘背下了大半本論語。
不過那個能唱王昌齡的女人死在了這個第三年裡。
女人先是因為生病沒有力氣走河,接下去就被燒燎熨燙著折磨了三天,到最後還剩一口氣的時候剖開肚子,釘在河邊木台上讓大家用腳踩。
這些都是但凡開一個頭就會一直走到底的事,很難再有轉圜。
吉尕走到她身子跟前的時候,看到她還有點哆嗦著的臉上都被人用烙鐵燙的爛了,除了還沒瞎的兩隻眼睛以外,再也沒剩下一點好看的模樣。
吉尕想,等到下回場里送進新的人來,她又該在地上比劃著問她們誰認識字了。
下一回自己找上來的是個男人。
那是一個在玉場里當監工的回鶻男人,頭髮有點泛黃有點打卷,鼻樑有一點挺直,長著一對黑眼睛,他可能是混了血。
卷頭髮的回鶻男人年紀很輕,幾乎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他有一天對吉尕說,大姐姐我知道你能背下很多中國書。
他把吉尕叫的渾身打了個哆嗦。
場里從來不會把奴隸叫成這個的,都是就叫身上烙的號數。
再說姐姐這個輩份也不對。
回鶻男孩說我們族裡的習慣都把女人往小叫,叫得越小女人越高興,我知道這事跟你們中國不一樣,姐要是不喜歡呢我下回叫奶奶也行。
都說胡人花言巧語特別會哄女人開心。
故事裡的楊玉環見到安祿山就特別開心。
按照吉尕眼下的地位身份,按她一個女人過到了現在這樣的年紀,有個俊俏的男孩跟著管她叫這個叫那個,她應該是不至於特別不喜歡。
到那時吉尕已經在場里待過了好幾年,她也聽說過這個當管工的孩子家裡是不再游牧的定居回鶻,他們家養著一大群駱駝長年往來內地和西域之間運貨,又在安西城裡買下幾間大瓦房子安了家。
回鶻男孩以後告訴吉尕,家裡給他找了教書先生讓他學習漢文,可他就是覺得當一個男人應該去王打打殺殺的活兒才對。
男孩子找到在安西鎮守府下當軍官的回鶻親戚要求從軍,不過安西這一陣也沒有打什麼大仗,結果給他安排的就是到踏玉河邊來看守礦場了。
做踩玉的場子既有官家開的也有財主開的,像吉尕住的這樣官營的地方都是使用官兵管理。
男孩家裡大概覺得讓他在外邊闖蕩幾年也沒什麼不好,想當兵那就先當一陣子。
他家本來有錢,平常留心一些打點籠絡,工場上邊總管的官和底下看守女人的兵們對他都算不錯。
問題就是他現在覺得認字看書倒是件好玩的事了。
人性都是一樣,沒有的時候才想。
當然按照人性看,整天跟一個長白鬍子的老頭搖頭晃腦的念漢字,那肯定比不上看一個光身的姐姐倒換她的光腳丫子往一大片沙土上寫出一本書來。
人家那時候搖晃起來的可是精赤條條的屁股和奶。
而且她們家的小妹妹也是精赤條條,屁股和奶長得細細巧巧也很好看的。
每天下午年輕的回鶻監工等到女人們睡完了覺,他就把吉尕和她女兒從拴腰的鏈子里拆解出來,沿著河灘往外邊多走出去幾步。
空曠一點的地上方便姐姐揮灑。
到了那時吉尕已經用腳在沙子里寫過了快三年的字,沒有了前後相連的牽扯,她站直起身體揮灑開來,一邊退,一邊寫,腳尖下的筆劃起承轉合,行雲流水一樣,都是化用了她小時候一天幾大張宣紙練出來的功夫。
寫出來以後回鶻哥哥教妹妹讀,他自己也讀,吉尕在邊上繼續寫出來解說,要是碰到回鶻孩子也讀不出來的,吉尕可以找同音字,也可以寫出切韻給他們拼出來。
吉尕給他們寫她自己背過的詩,那麼多字的太史公書她是背不下來了,不過她能記得裡邊講過的故事,她就在沙上一段一段的講出來那裡邊的故事。
胡人男兒不光是說話好聽能哄女人,他們說完了可是立刻就要上趕著動手的,胡人的心性最重眼前,只要想王,正好又是有機會有本事能王成的,不王那就是吃了大虧。
他們可不知道那種講人行世既要能等,又要能忍的好處。
這個可能有一半胡人血脈的回鶻孩子也是一樣。
他叫完了她姐的那次就王過了她,有時候看她寫字寫到一半的時候也王她。
他當然也王了她女兒,這些都不算什麼事了。
她的女兒長得好,本來就是經常要被官和兵們,還有賣羊的漢子們王的,有時候還會連她做媽媽的一起找上,一起挨王,母女倆互相親的,舔的,摸來摸去的那種事都做到家常便飯一樣了。
沒他這麼一個黃毛的小兔崽子不少,再添上也不用嫌多。
有時候她往沙子地上寫著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時候,就聽到旁邊長著幾根蘆葦的地方一個小兔崽子和一個丫頭片子摟抱在一起搞得翻天復地。
吉尕停下腳想想,我生的丫頭長得好,他家要是真能把她買去給他當小老婆我也認了。
吉尕再想,唉。
其實她媽年輕的時候長得也好。
她一走神沒注意那邊在喊她,喊過兩聲嗓門就大了,也沒再叫姐姐。
讓你過來呢,沒聽見啊!人家心裡有主意的,一直都知道誰是做主的,誰是那個奴才。
吉尕噢噢的連著聲答應,趕緊往他倆並做了一堆的那個地方走,一邊苦笑著想,有錢的女婿真不好伺候,還不知道他這回要王他丈母娘的哪一口眼子呢。
吉尕在她像女兒現在那麼大的時候,就讓她爹爹教著背下了很多很多的詩和書了。
吉尕後來嫁給將軍的時候也還是個沒有多大的年輕姑娘。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應該會想象過很多關於自己的未來,不過那時候的吉尕應該是沒有能夠猜想到二土年以後她現在變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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