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新的外賣訂單,請及時處理!”
孟千里哐哐搖兩下鐵柵門,急忙撥去電話:“帥哥,外賣到您樓下了,小區側門咋沒開?”
“那個有門禁的,等等別人開門可以一起進來。”
外賣小妹摁著頭盔頂原地轉一圈,視線範圍內連個推嬰兒車的老太太都沒有。
“您能下來取嘛,或者哪個大門是開的?”
點外賣的人懶得穿衣服下樓,又說不清正門東南西北朝向,好在遠遠走來一個小區住戶,孟千里眼睛黏住她求助,同時給下一戶撥電話。
“美女!我在您隔壁小區耽誤了一會,十分鐘內送到,這邊能先點個送達嗎……謝謝了謝謝!”
終於跑進老樓黑黢黢的樓道,聲控燈壞了,孟千里習慣性地用手握住門外的門把去敲門。
小時候媽媽教的,給陌生人開門,握著門把能隨時關門,防止別人從門縫抓你。
現在她變成了站在門外那個,依然需要提防隔門而望的陌生人。
特別是在這樣的夜宵時間。
好在現代社會文明了,沒遇上過什麼危險,孟千里今天也如願送完了自己定下的目標訂單量。
只有貧窮是危險的,它追著摩托尾氣在身後咬,逼迫她越騎越快,在深夜無人的公路上飆車。
趕緊回家,今天還得洗個澡再睡。
遠遠地沒瞧見夜霧中的爛尾樓,先看見烏泱泱一群人提著手電筒撲出森林。
撲出來的人認得孟千里的摩托,登時疾呼:“小孟!來得正好,抓住他!”
抓……抓誰?
孟千里點一腳后剎觀察路面情況,終於看清她們在追誰。
獨臂男人臉側大片升起疾跑中的白霧,彷彿只有他的夏天沒有回暖。
正是搞爛樓盤的龜孫子翟昇。
她催動油門沖他逃命的方向撞上去,把發動機野獸般的怒吼甩在身後。
“小孟,沖!”
好傢夥,這群夥計見她上了,便停下不再追逐,坐在馬路牙子上給她鼓起掌來。
翟昇見機折返往回跑,一隻皮鞋摔在馬路中央也不顧。
“嘿你這鱉孫怪機靈!”
油門擰過了,孟千里調轉車頭,輪子斜擦地面激起一壁塵土。
“小孟,靚!”
“起來攔人呀別光吆喝!”
這群看戲的。
她們在路燈下杵動棒子往路牙上砸,像給包公升堂似的大喊威武,就是不肯挪動屁股起身。
賭定了靠她一個人就能抓回翟昇。
她也確實不負所望。
摩托車頭凌空躍起,擋在翟昇的去路上,把他撞翻在地。
高懸的外賣頭盔遮蔽了月光,比黑夜更黑的是孟千里鐵鑄的身影,影子漸漸模糊萬物的邊界,世界只余石油般化不開的稠黑……
翟昇捂住臉貼著柏油路面,不動了。
別裝死呀沒出息的!孟千里跳下車去掀他的手。
兩串血珠從他眼角淅瀝瀝滑下。
“呀!好像傷到他眼睛了。”
孟千里的驚呼帶著一點膽小怕事的意味,然而聽見眾人圍上來安慰的動靜,她心中潛藏的快意便膨脹起來。
瞎了好呀。
她認得這個翟昇,早在知道他是害娘爹背上房貸的仇人之前——
外賣員都不愛送富人區的單子,她還是菜鳥騎手時不懂,沒看小區名字就接單了。
到了門口才知道,富人住的小區不許外賣摩托進去。
提著一兜湯水也不敢跑,只能氣喘吁吁疾走。
你說富人都有保姆,為啥還要點外賣折磨她?
他們的別墅為求幽靜,建在重重花園池水後面,每棵樹每條溝渠都在折磨她的雙腿,延長她的路程,逼迫她的時間。
走了二十分鐘才找到買家門口,後面接的單子全超時了,她焦躁地按響門鈴。
“女人送什麼外賣?走得真慢。”
翟昇的臉一閃消失在門縫后,孟千里卻能記住一輩子。
他並沒有給她打差評,可她依然恨。
這男主人的保姆就站在玄關,孟千里看見了——可他偏要自己取這個外賣,只為把斥責親口砸進她耳朵,讓她羞愧。
不打差評,不像仁慈,像不屑計較。
他最好真瞎了,以後也只能慢慢走路!
孟千里蹲下來欣賞他的慘狀。
翟昇頭畔落著幾塊染血的石子,方才被摩托車前輪捲起,又被離心力甩出,不巧打進他眼窩。
他依然能忍痛,一聲不吭地,任由她們把他搬回爛尾樓地下的停車場。
忍。
只要忍過這一劫,只要活著出去,續上資金周轉……
他要一個個報復回去。
他會讓所有害過他的人……不得好死。
視覺受損,聽力可達的範圍便延長了,被扔進停車場收費室的翟昇,隱約聽見她們在小聲商議什麼。
“今兒中午不是剛…住個醫生嗎……”
還有其它人被抓住?
“喊她來看看,別真鬧出人命。”
翟昇努力睜眼,隔著血霧,像一千度近視患者遙望像素風遊戲的屏幕,只能看見糖紙大小的色塊堆迭在一起。
一片紅飄至眼前,女人溫暖的手敷上眼眶,隱約可見兩人緊貼她左右站立,狀似挾持。
酒精,碘酒,鑷子,最後是紗布輕攏在眼前,即便她真的在為他治療,翟昇也不打算相信旁人。
“弄好了?”
女醫生沒有出聲,也許點了點頭。
“那就走吧!”她們催促她。
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響起時,一個冰冷的硬塊忽然滑進翟昇袖管。
他不敢置信地輕輕喘息著,忍耐眼球的刺痛,等人聲滅絕,確認人都走盡了,再過半小時,他才小心翼翼把那硬塊撈至臉前察看。
是一台手機。
翟昇在黑暗中摸索著,把它藏進收費室木椅坐墊的棉花深處,視線不安地飄向空無一物的遠方。
一個不知何故同樣被抓來的醫生,能成為助他逃出生天的同盟嗎?
雖然是個女人,但比一般女人冷靜,翟昇沉默地陷入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