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第五卷) - 第209節

逃生無路,求告無門,姜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有躲在家裡長吁短嘆,幾日下來,人蒼老了足有土幾歲,疲弱不堪。
披散著頭髮,姜榮抱臂縮在房間角落裡,如一隻受驚的獵物,眼看外邊時近正午,這一日總算又熬過去了一半,他如今可是掰著手指算時辰。
“老爺,不好了!”一個下人小廝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錦……錦衣衛來啦!” “攔住他們!!”姜榮如同兔子般蹦了起來。
小廝哭喪著臉道:“他們有駕帖,攔不住啊!” “來了,終究還是來了,他們是來拿我的……”姜榮在房內瘋狂地來回兜圈子,念叨個不停。
“老爺……”小廝看著姜榮似乎有些痴傻,憂心忡忡。
“詔獄酷刑厲害,我不能被他們抓住,對,不能,”姜榮一把抓住下人,晃著他肩膀道:“去,去告訴他們,說我不在,我不在家!” “人吶?有喘氣的沒有?!”外間一破鑼嗓子嚷道。
“老爺……”小廝投向姜榮詢問的眼神。
“快出去,就說我不在啊。
”姜榮低聲叮囑,還不忘做出一個噓聲的手勢。
姜府小廝不情不願地挪了出去,只見外間站著幾個錦衣緹騎,當中一個身材健壯,一臉精悍之氣,見他便不耐煩道:“爺們是錦衣衛東司房辦事百戶沈彬,教姜榮出來答話。
” “老爺他……”那小廝回頭望了眼房裡,吞吞吐吐道:“他不在。
” “放你娘的屁!”沈彬抬手就是一嘴巴,將他抽倒在地,罵罵咧咧道:“弟兄們守著你這宅子好幾天了,姜榮一步都沒出去過,不在家能去哪兒!” “放明白的馬上給我把人喚出來,不然爺們立時宰了你。
”雪亮的綉春刀‘噌’一聲被沈彬拔出半截。
小廝年紀不大,被沈彬一巴掌抽得眼冒金星,又驚又怕,捂著臉頰眼淚汪汪地向卧房指去。
沈彬冷哼一聲,帶著人直衝了進去。
房內門窗緊閉,不知多久未曾打開,透著一股古怪味道,沈彬打眼一掃,便被牆角處擺放的幾個衣箱所吸引。
沈彬冷笑一聲,晃晃悠悠來在外露著一片袍角的箱櫃旁,用刀鞘敲了敲箱蓋,“出來吧姜主事,大家都是場面人,若是被沈某請出來,面上可不好看。
” 箱櫃里毫無動靜。
沈彬也動了火氣,手扶箱蓋,‘呔’的一聲大喝,將箱蓋猛地揭起。
一見箱內情景,沈彬‘呼’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只見姜榮雙手撕扯著衣領,面目猙獰,兩隻眼珠凸出眼眶,正狠狠瞪著自己。
“搞什麼古怪?滾出來!”沈彬自謂見慣大風大浪,被一個工部主事嚇退實在是職業生涯的污點,當下火冒三丈。
姜榮繼續躲在箱內一動不動,沈彬察覺有些不對,小心翼翼走近,將手探向他的鼻端。
“沒氣了?!” 第四百八土六章 錦衣帥靈前逞欲白身賈店內言商皇城根兒下的老少爺們從來不乏日常談資,哪怕一百年不死都能夠長見識。
工部郎中趙經被獨行大盜殺死府中算個甚啊,弘治爺那會兒阜財坊指揮張淳家夜間被搶,兇犯殺死來援的巡夜總甲越城逃逸,這厲害吧?那個姓崔的盜賊還被錦衣衛當場格斃,我呸,三腳貓功夫還出來現眼,真丟前輩同行的臉! 你說什麼?來緝捕的錦衣緹帥順手還拐帶走了趙府一個新納的小妾,這算毬新鮮事啊,弘治九年京師惡少馬紀、馬聰幾個夜闖民宅,逼奸了人家漂亮小媳婦不算,完事後還把人拉到大街口一直輪到天亮,不比你這個香艷?切,小毛孩子,沒見過世面! 京師百姓眼界都被小皇帝他爸爸給養刁了,等閑事激不起興趣,主事姜榮死的消息勉強算上一樁,畢竟大明朝開國一百多年,死在詔獄里的官兒多不勝數,可被緹騎活活嚇死的真不多見,足夠茶餘飯後解解悶兒的,至於他是貪贓還是枉法,家產如何充公,妻女家小怎樣處置等等,那都不過是些事後添頭罷了。
百姓們瞧得是個熱鬧,縉紳士子們更多是憤慨不屑,科場舞弊貢院失火這等大案草草了結,反關注緝兇捕盜那些治安瑣事,廠衛鷹犬如此本末倒置,士林前途堪憂啊。
還沒等士子們一腔鬱悶消解,那錦衣帥又給玩出個大新聞,上疏朝廷重明科考三場並重之制,大概意思是說朝廷開科取士是為簡拔人才,而後以濟實用,如今士子專務初場經義,一味追求文章浮靡冗雜,荒廢實務,有悖祖宗用人之道,求朝廷頒布明旨,重后場以辨實學。
一石激起千層浪,考官取士為圖清閑和少擔責任,閱卷時側重首場也非什麼秘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朝中有識之士也多有建言,可即便要改也該是禮部首倡,幾時輪到你一個錦衣武臣狗拿耗子,點評朝廷掄才大典了? 縱然背著一個御賜功名,終非正途出身,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禮部的一畝三分地,你這樣明目張胆地撈過界,可是犯了官場大忌,許多人已經準備好看這場禮部和丁南山的撕逼大戲。
第一個跳出來的是兼著禮部侍郎的翰林學士劉春,不過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這位爺沒有半點要和錦衣帥撕掰的意思,反奏言什麼取士本在實學,大金吾之奏深切科場弊竇,首場不過尋章摘句,通達時務必於後場乃見,如后場馳騁該博,初場便是平平,亦該甄拔前列,以示崇重實學之意。
和預想的似乎不太一樣,正主沒出來,一個挂名的卻上躥下跳,還比丁南山更進一步,朝野上下還沒反過味兒來,禮部尚書劉機又跟上題本,內容大同小異,不過委婉了許多,只說士子看重首場之事積重難返,此後二、三場試中有條陳時事、揚榷古今者,即便初場稍有瑕疵,也當酌量收錄……群臣不明所以,禮部幾時與丁南山好到穿一條褲子了?有那明眼人忽然想起,貢院失火案丁南山將劉世衡這位總提調摘得王王凈凈,只處置了一群看守雜役,劉大宗伯恐怕是在投桃報李,才對丁壽的越俎代庖之舉隨聲附和……既然禮部自己都不在意,旁人也懶得去開罪丁壽,隨後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便有旨出:朝廷取士本為世用,乃有用世之才不在制義中見奇,重在實學,今起分房考官務虛心詳閱,卷必細閱細批,取卷兼重后場,以羅異材,詳依丁壽奏擬嚴行,不得違玩。
好嘛,朝廷取士大典依錦衣武臣的條陳而行,這可是天大的新鮮事,朝野間議論紛紛,眾說紛紜。
不得不說丁南山這奏疏的確言之有物,尤其切中了許多關心時務、不甘只尋行數墨的士子心聲,如此一來,他們不必再點燈熬油地在故紙堆中逐字細摳那一條條僻章詭句,進身之路開闊許多,雖對進言這條陳的人身份略有些抵觸,更多的則是感激與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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