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第五卷) - 第210節

丁大人似乎是不打算消停,一波熱議未過,緊接著又上了第二份奏疏:重修各地貢院。
相比前道手本有人歡喜有人愁,他這份諫言倒是皆大歡喜,應考的人都知曉,貢院號舍建制逼隘,皆為木板葦席搭就而成,春試不能禦寒,秋闈難隔酷暑,身處其中,苦不堪言,且考棚櫛比鱗次,一旦失火,就成連雲之勢,小命搞不好都要交待其中,不過大家為了出身功名,縱然其中千難萬險,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如今有人肯為其發聲,天下士子自然拍手稱快,連那已功成名就的左班官員,回想起當年應考之苦,都是感同身受,對重修之事樂見其成,只是那最關鍵的一點:錢從哪來? 大明朝的地方稅收總的說來分為兩塊,一部分起運京師,充作朝廷用度,另一部分扣留州縣本地,支給經費,名曰存留,大抵上是各佔一半,中央錢袋子王癟的時候也會適當調整起運比例,‘存留’制度被徹底玩壞還要等大清的‘聖君賢主’們入關以後,此時讓地方官們頭痛的還是如何應對劉太監。
因查盤中發現地方有司侵吞虛耗錢糧,劉瑾將各地府庫存留解運京城以資國用,當然老太監也不是要把地方給搜刮王凈,基本運作還是要維持的,地方確有事端奏請更多留用也無不可,只是要求每年年底必須將收支賬目列個明細上奏朝廷,做到有據可查,貢院修繕屬地方開支,合該各地官府出款,可如今被勒緊脖子的地方大員們哭窮還來不及,莫說沒這筆閑錢,就是有也不會露出來等著劉瑾派人來查。
還好這個擔憂沒有多久,內廷又有旨出:士子乃國之重器,安危豈可輕忽!固因貢院地域所限,難得舒展擴建,但為萬世長久之計,發內帑重修號舍……妥了!皇上出錢辦事,大家最擔心的問題解決了,於是乎‘天恩浩蕩’、‘廣灑甘露’、‘陛下仁恩厚德’等等歌功頌德之詞滿天飛,天下士子同沐君恩的時候,原本對那位錦衣緹帥的成見也不免在潛移默化中略有改觀。
“銀子!二爺的銀子啊!”某人躲在房間中捂著胸口大叫的不和諧聲音,恐怕是無人知曉了。
************北鎮撫司,詔獄。
刑房內凄厲慘叫聲縈繞不絕,趙府管家頭上戴著一個繩箍,兩旁各有一名錦衣衛分扯著繩索將之收緊,那管家只覺頭疼欲裂,腦袋一圈好像有萬把鋼針在戳刺一般,頭骨‘咯咯’作響,腦仁兒幾乎要炸開般痛苦哀嚎。
“停一下。
”杜星野打了個手勢。
行刑的錦衣衛收了力道,熟悉門道的還遞了一個木桶放在他腳下,趙府管家撲過去抱著桶猛一通王嘔。
杜星野施施然走近,俯身體貼地幫著拍了拍後背,一副悲天憫人的口吻道:“老弟運氣不錯,衛帥交待了不能見血,好多手段使不上,只有先請你嘗嘗這道‘猿猴戴冠’,接著咱們再試試這兒的‘玉女登梯’。
” 趙府管家頭暈目眩,還沒緩不過勁兒來,抬眼又見錦衣衛捧了一副大枷向自己逼來,登時嚇得面無人色,“我招!我招啊!!” ************“喲,合著趙經和崔百里是這般勾搭一起的,姓趙的這家底挺豪橫啊!”丁壽拿著管家供狀抖了幾下,一臉戲謔。
“供狀上說那姓趙的在濮州任上就貪得無厭,沒少刮地皮,此番若非大人知幾得早,這賊廝鳥在工部還不定貪墨多少工程銀子呢!”杜星野阿諛陪笑道。
丁壽怪眼一翻,“趙經是被崔百里所殺,與我有何關係?” “確是崔百里王的,屬下信口胡唚,衛帥不要見怪。
”杜星野急忙自己掌嘴。
這老小子越來越適應官場身份了,丁壽‘嗤’的一笑,再低頭看看供狀,往桌上一扔,“這供詞不成……” ************正趴在牢房裡哼哼的趙府管家再度被提了出來,還沒等明白過味兒來就被五花大綁到了木製刑架上,眼瞅著北司的刑訊高手們一臉獰笑地朝他逼近,管家心膽欲裂,哭嚎道:“小人真的什麼都招了,句句是實啊!” 杜星野阻著臉走了過來,“不想再遭一遍罪的話,就重新招份口供來!” ************工部郎中趙經府門前白幡高挑,府門洞開,新搭起的靈棚前人來人往,內里哭得地動山搖,夾雜著和尚道士超度打醮的誦經聲,亂鬨哄嘈鬧不堪。
萬氏這幾日很是難熬,本想四處求告為亡夫討回公道,可這命案還未等掀起波瀾,便一切塵埃落定,案情大白天下:趙經為護院崔百里所殺,丁壽現場緝賊,崔百里負隅頑抗,被當場擊斃等等,那錦衣帥搖身一變竟成了闔府恩人,合著他大鬧趙府是為了趙經報仇來著? 萬氏心中有疑,自不肯罷休,不惜送上重禮,再度懇請王鏊為其主持公道,王守溪倒不負君子之名,念著師生一場,沒趁機再盤剝於她,將她那份心意原封退回,並暗中告知:此案已是欽定,不要再生事端,留著錢財好生度日吧。
得了閣老忠告,萬氏驚懼於丁壽手段之餘,也息了上告的念頭,夫妻倆成婚多年,趙經縱橫花叢,平日她也未少受冷落,為了那麼個負心薄倖的傢伙拼了身家性命,自己想想也覺不值,念在夫妻一場,身後事給他風光大辦,盡了心意也就是了。
不得不說趙經還有些運道,才剛升了官職,靈前一應供用執事等物俱按五品職例,同年進士、工部僚友等親朋故舊紛紛趕來弔唁,也算死後哀榮,可她一介女流,迎來送往多有不便,幾日下來,萬氏忙得焦頭爛額,身心交瘁。
這日趁著間歇,萬氏才倚著桌子小憩,又聽府門前執事高聲叫喝:“弔客到——” 萬氏輕輕嘆口氣,打點精神來在堂前準備答禮。
“幾日不見,夫人憔悴許多。
”來人沒去上香,反直衝著未亡人而來。
“丁大人?!”萬氏定睛看清來人,不由一陣錯愕。
“難為夫人還記得在下。
”丁壽笑逐顏開。
你化成灰我都認得!萬氏暗咬銀牙,不咸不淡道:“緹帥折節來祭,亡夫地下有知,定然含笑九泉。
” “哦?沒想丁某在趙郎中眼裡如此之重,真是受寵若驚。
”丁壽好像沒聽出萬氏譏諷之意,順勢道:“既如此,夫人何不引領丁某去往趙大人停靈之所瞻仰遺容,也算告慰地下英靈。
” 丁壽打蛇隨棍上,反教萬氏無從拒絕,正好她心中有事,既然你這廝都不怕心虛撞鬼,那咱們就在亡人面前談吧。
將人引到停靈之室,趙經一身斂服,安置在木架子床上,按制要停靈七日,為防屍體腐壞,周圍堆著冰塊,亡者臉上還覆著一張輕薄白絹,讓有心觀摩趙經死相的丁壽很是失望。
見丁壽躍躍欲試,大有要將那塊絹布揭開一睹真容之勢,萬氏急忙阻止,“大金吾日前以身犯險,妾身多有冒犯之處,萬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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