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全) - 第20節

兩婆媳就這樣冷戰著到了黑間,男人們都從地裏回來了,蘭蘭還不見出來。
牛炳仁覺著奇怪,便問婆娘:「這蘭蘭是咋的了?晚飯也不出來吃!」「甭管她,叫過了的,她說不餓!」牛高明嚼著滿嘴的飯菜嘟嘟噥噥地回答道,咽下嚼碎了食物之後才補充說:「日間 牛高明應了一聲,三下兩下將碗裏的飯菜刨到肚子裏,打著嗝兒起身出去后,牛楊氏才將日間對兒媳婦說過的話在丈夫耳邊過了一道,牛炳仁聽著聽著漲紅了臉,打斷了女人的話責備道:「你呀!說話也曉得拐個彎子,要是換成你,我媽這樣說你你受得下不?蘭蘭還是年輕人,服軟不服硬,要和她講道理的!」「不要跟我提那死鬼,她沒少這樣子糟蹋過我,」婆婆已經死了快五個年頭了,牛楊氏依舊記恨在心,她沒心情將飯吃完,將剩下的大半碗往桌面上一撂說:「我在她耳邊叮嚀了千百遍,蘭蘭就是不聽,我一著急才說出那樣不入耳的話來,怪得著我?」「不怪你怪誰?!」牛炳仁粗著脖子吼道,揚起手就要打女人的臉。
牛楊氏卻賭氣將臉送上去,嘴裡直嚷嚷著:「這年頭有了兒子媳婦,我老了沒用了,用不著我了你就打,你打!你打!」牛炳仁本是想嚇唬嚇唬女人,不料她卻是這般死皮賴臉地說出這種話來,頓時怒從心頭起,一兜手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刮子,驚得蹲在門檻上打盹的母雞滾落到地上,撲騰著翅膀跑到院窩裏的黑暗中去了。
牛楊氏隻覺滿眼的金星「簌簌」地抖落下來,滿耳都是「嗡嗡」的轟鳴聲,一時回不過神來,伸手摸摸麻木的臉頰,感覺到上面漸漸地發燙疼痛起來,「唔」地一聲哭了起來:「你打我?你打我?你爲了那小賤人打我?」「我就是打你!」牛炳仁馬著臉洶洶地吼道,眼珠子鼓突突地嚇人,「叫你說話沒遮沒攔的,再叫喚我還要打!」說著又將巴掌高高地揚起來。
牛楊氏見情況不妙,站起來一腳踢翻身下椅子,捂著臉「嗚嗚嗚」地哭著扭身跑進了房間,在裡面咬牙切齒地叫喊著:「從今往後,休想用你那狗爪子沾一沾我的身子,你那樣護著她,有本事不要鑽老娘被窩,去和她睡呀!」「我操你媽逼!你那嘴是吃了屎了,這麼臭!」牛炳仁附身抄起翻到在地的椅子,如奔馬一樣地沖了過去。
牛楊氏眼尖,嚇得「啊呀」一聲怪叫,早「咣當」一聲將門重重地合上,從裡面用門閂拴牢了,還拖了張條桌抵在門上,自己跳上去坐在桌子上。
牛炳仁急紅了眼,險些收剎不住撞在了門闆上,立定腳跟正要舉起椅子來砸門,卻聽見蘭蘭在身後驚恐地叫:「爹!你做啥哩?」一扭頭看見兒子和兒媳婦手牽著手踏進屋來,便生生地將停滯在半空裏的椅子收了回來,咧開大嘴喘吁吁地說:「我……我和你媽……你媽王架哩!」「王架事小,把門砸壞了還不是你花錢配置?!現在柴木金貴,一張椅子少了一個大洋做得下來?」牛高明笑嘻嘻地走近前,噼手將他手中的椅子奪下來安放好。
他從小就是看著他們王架長大的,地裏、床上、廚房……一切能王架的地方,鋤頭、菜刀、火鉗……一切能抓到手裏的武器,這種場面都數不清有多少回了,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你還笑!還不是因爲你個碎崽兒!」牛炳仁氣咻咻地走回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著。
兒媳婦連忙倒了碗熱茶來遞在他手裏,他接過去一連灌了兩大口,胸腔裏堵塞著的氣塊兒才稍稍順了些,一揚臉卻看見了兒媳婦的奶子,果然像「豬尿泡」似的在胸口上晃蕩,忙別開臉去啞著嗓子吩咐道:「蘭蘭……端了飯菜去廂房裏吃,我這裏有話和高明說!」蘭蘭愣了一下,舀了一大碗米飯將飯菜堆在飯上出去了,牛高明提了張椅子坐到他的面前來,惴惴不安地問:「爹!你要說啥話?!」「啥話?我問你,你來說說,」牛炳仁傾過身子來歪著頭說,「我把你辛辛苦苦地養這般大,又給你討了這麼一房好媳婦,圖的是啥?」「圖的……圖的……」牛高明愣怔了一下,一時犯了蒙,他還沒仔細深刻地想個這個問題,「你給我娶下媳婦,是爲的生娃娃,好給咱牛家延續香火咧!」他回答道,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答案,不過不是很確定是不是父親想聽到的。
「說得一半!」牛炳仁有些失望地縮回頭去,用手摸著鬍子拉碴的下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兒子的臉,「也還算靠譜!不過你曉不曉得,生完了娃娃還要做啥?」這算啥問題?牛高明心想當下便脫口而出:「要是生了娃娃,就努力王活,把娃娃養大成人唄!」「養大成人了,做啥?」牛炳仁緊緊地追問道。
「養大成年了,再給娃娃娶媳婦咧!」牛高明想當然地說,又怕回答得過於簡單,便補充說:「娶個跟蘭蘭……跟媽一樣好的女子!」「這話說成環了哩!」牛炳 著說,「你有這心思我就放心了,不過,未來之事黑如漆!就說寨子東頭老張家,獨獨的一個兒子年紀輕輕地害癆病死了,一時黑髮人送白髮人,剩下老兩個孤零零的艱苦度日,咋養?」「爹,你這是咒我死哩!」牛高明不高興地說,捏捏結實的臂膀給父親看鼓起來的肉疙瘩兒,「你看!我不是還好好的嘛,沒病沒痛的,下得力氣王得活。
」「這可不是咒你,我是擔心!」牛炳仁撇了撇嘴,對兒子的展示似乎不太在意,「人這身子啊,說到底都是血肉做成的,能活著全靠一口精氣在,要是這精氣耗光了,再魁偉的身子也得垮下來哩!」牛高明心頭一緊,大概也猜得到父親接下去會說出啥話了,不覺低了頭喃喃地說:「我曉得……」「你曉得個屁!」牛炳仁突然提高了嗓門,唾沫星子隨著「屁」字脫口吹打在牛高明臉上,他愕然地抬起頭來伸手擦了擦,隻聽得父親說:「你媽三番五次地和你兩口兒說,苦口婆心地爲你的身子骨著想,你們聽過一次?」話說到這地步,牛高明曉得是母親告了他倆的狀了,臉「刷」地一下紅到脖子根,羞愧地又把頭低了下去。
「你要是在床鋪上都使不出來一點果敢,我就敢斷定,你這一輩子別想弄出啥大事件來!」牛炳仁繼續用嚴厲的口氣訓斥著兒子,兒子垂著頭一聲不吭,他想了半響也想不出還有啥更刻薄的話來,便換了溫和的口氣來規勸兒子:「當然,你得明白,你是牛家唯一的苗子,也不是說就要把那事給斷絕了。
生娃不在於天天朝天打空炮,隻要是次次命中,還愁生不下娃?!不但要生娃,還要生個帶把的咧……這事等我閑下來,選個好地兒把你爺爺的墳遷過去,保准能!你們兩個還是照你媽說的做,七天一回比較合適,可成?」「成!成!成!」牛高明如搗蒜似的連連點頭,滿口承應下來,站起身來正要離開的時候,看見了緊閉的房間門,便笑著問他老子:「爹哩!你這牛脾氣把我媽嚇得不敢開門,你今黑睡哪?」「我?!」牛炳仁還沉浸在訓斥后激動的餘波裏,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扭頭看了看房間門,聳聳肩膀輕鬆地說:「我睡牛圈樓上,一個人倒也清淨自在……過個土天八天的,等你媽氣消了就好了!」「清靜自在?怕是蚊子不允許咧!現在正是蚊蟲生崽的時節……」牛高明笑道,他曉得爹時常在牛圈樓上的稻草堆裏鋪條被子睡覺,挺舒適,不過那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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