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雀(純百) - 32.飛奔向你

那通電話短暫到我和於藤來不及更多地寒暄,只是隨著她那番令人心顫的話語落地,就這麼戛然而止,意猶未盡。
最後我還隱約能聽見對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腦中不由得浮現出她急如采蜜的蜂一樣的身影,忍俊不禁,最後破涕為笑。
常常說陷入熱戀中的人腦子是極為不清醒的,愚昧可笑,甚至是死不足惜。我那時也是如此,但我一直都覺得無可厚非。
我把手機緊緊攥在手裡,闔上眼睛,獃獃地似乎是想跨過它感受到對方的體溫——會依然像原來的纏綿悱惻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那樣熾熱嗎?彷彿一個不注意,就能將我易碎的軀殼燙破個大洞,然後靈魂便如流水般溢出。她卻是那麼熱的,水一滴一滴濺在她身上,一下子就能蒸發殆盡。
我多想誇張地死在她懷裡,留在世上的最後一眼映著的是最親最親的人的臉,而後生機抽絲剝繭似的退去,直到代表死透的聽力也消失,回蕩著專屬於我自己的焦急心碎的吶喊。這應該是最浪漫的死法。
我以後一定一定要死在於藤的前面,因為我捨不得她比我先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手太冷,居然真的讓手機顯得那樣火熱,連心臟的跳動聲都變快了。
我深深地記得,記得那天我什麼也沒帶,或許不能這麼說,是僅僅帶著一顆赤誠的心就一股腦地跑出了門,而雨仍在繼續下,甚至越來越大,大到眼前模糊不清。
這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像是之前做過的每個以傷害自己而帶來快感的事情作為目的一般:摳掉膝蓋上的結痂,用牙齒咬破嘴裡起的潰瘍;我能清楚的意識到我在做什麼,這並不能代表我戀痛,我只是享受這種感覺。
我認為在做這些事情時,疼不是單純的苦痛,只是等價交換的必然結果。而短暫的疼痛對於我來說,早已如此地的雨一樣來的平常,所以可以忍受。
我還在繼續狂奔著,儘管腳被皮鞋磨出血泡,儘管乏力虛脫、頭暈目眩,儘管我一點也不知道到底要往哪裡去。
我想,於藤,你也會為我這樣做嗎?
傻傻的,卻是熱情的、真摯的、不計後果的,像飛蛾撲火。
——我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什麼。
我提筆在紙上寫下一些話:
阿藤,你的孤獨並不尋常,和我所熟知的任何一種都不同。
那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荒原上雜草叢生般地孤獨,彷彿隻身佇立於大海深處那永恆孤寂卻明亮燦爛的燈塔。
從前,我是渴望燈塔的光照亮自己前進道路的過往船隻之一,所以從未留戀過這短暫的溫度,即使你是如此的炙熱,也從不計較得與失。
你那一雙生來明媚的眼睛,是你滿目脆弱之中唯一可以看出堅韌的地方,卻常為我盛滿了憂傷。而我,總在譏誚下流濫俗,無情地和錯誤的人兜兜轉轉。
尋尋覓覓,到最後,只剩下你還願意為我停留。
我又該如何補償你呢?
我不曾知曉。
但擁有對你還不完的虧欠,也許,是最好的。
希望我意識到罪行的時候不算太晚。
我迷茫地順著身體記憶,來到了一個碼頭。
碼頭儼然是破敗陳舊的,毫無人工修繕的痕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被廢棄掉。尤其是雨天,我能清晰地嗅到,瀰漫在空氣中的,是鐵鏽與濕土交雜的獨特氣息。
關於這裡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熟悉,可我那時卻什麼也沒想起來,只認為奇怪,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去到那裡。莫名的的執念在心中炸開,倏忽間,我想起了於藤曾經的被我選擇忽視的,寫在我作業本上的一句話——我們真的是命中注定。
我不動聲色地默念起這句話,連我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忽地,一陣猶如這雨般清涼且熟稔的聲音我在耳邊響起。而她,也在重複著這句話。
“我們真的是命中注定…”
“姐姐,原來,你真的還記得這裡。”
我被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看對方時,不及掩飾的慌張與破碎又重迭的記憶一齊湧上心頭,讓我的心率不受控制地加速。
原來,這個廢棄碼頭,是我和於藤小時候為了逃離母親在家工作期間的種種困頓的藏身地。
於是,過去那些不受束縛的、那些肆意在河岸奔跑嬉鬧的、那些躺在草地上,閉眼傾聽每一隻無人窺見的縫隙中發狂似地瘋叫的蟬的日子,昨日重現般,一幕幕都如浮雲般掠過眼前。
那個清晨是靛青色的,飄著幾朵厚厚的烏雲,層層迭迭,將天空變得黑壓壓的。雨忽大忽小,看見於藤時,正值煙雨濛濛。
我注意到她也沒有打傘,還像夏天那樣穿得很單薄,如若一張風雨里飄搖不定的皺巴巴的紙,一戳就破。明明才幾天沒見,可我以為已恍如隔世,無法言喻的心酸破殼而出。
即使狼狽,於藤還是那麼漂亮,讓我那麼多時刻都不敢相信她是愛我的。
我與於藤相對而立,雨點打在她臉上,流淌下來的我早已分不清是淚是雨。她佇立在碼頭斷裂的盡頭處,靜靜地凝望著我,就像往常那樣等待著,等待著我的接近。
這一次,我不再有任何的遲疑和猶豫,就那樣徑直向她飛奔而去。
我們撞在一起,然後緊緊抓住彼此的身體。只是簡單的相互取暖嗎?我想,不,不是這樣的。我覺得這正預示著,我們都不想讓對方再從自己的生活里抽身離去。一時間,語言不再重要。沉默中升騰的,是她的呼吸,是她的體溫,和她的那雙眼睛——
即使雨霧蒙蒙,我還是捕捉到了於藤眼底的欣喜若狂。很快,我從她的眼裡看到了我。那雙漆黑的瞳孔燁熠著一點亮芒,清澈得好似那河水的反光。
後來,我每天都能見到它。無論是早上、午後、傍晚和黑天。我再也離不開。
我們一起到車站等車,也避雨。
那個站台幾乎沒有人,所以我打算找些話跟於藤說。
起初我是局促的,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我們時隔多日的再見,也是第一次以相對穩定和諧的心態相處。我轉念一想,或許試著對她敞開心扉也不錯,同時營造些良好氛圍。
還沒等我開口,猝不及防的,於藤先我一步,講了起來:“姐姐,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麼人愛上另一個人的事情,要被俗世的規則所禁錮呢?我們好像愛上一個與自己性別不同的人,才是正確的;反之,則是錯誤的。可是,人愛上別人,不應是對方這個人的本身嗎?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臉上的雀斑很美,因為我愛你,我能夠愛你的一切。可是他們只會認為這是你的缺點,連你自己也是。我知道就憑我的一面之詞,是斷然不能改變你的想法的,更何況是陌生的、無止境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但你清楚,每個人生下來就是不一樣的,別人怎麼能用他自己的眼光去衡量定義別人呢?你有你自己的特別,你是你自己的完美。你的雀斑,像是群星一樣,閃耀在我每一個思念著你的夢裡。不過,姐姐,你的本身又怎麼不是星星呢?我覺得你離我很遠,到現在,更遠了,觸不可及。”
於藤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所以,你親口說你愛我,是我這輩子都不敢確認和奢求的,我以為這只是我永遠的臆想,就像你當初知道我愛你后的神情之令人心碎,而我卻又如此自私可憎地一味向你索取著,顯得舉止過當的一切,甚至透支你的情感;然後,不出意外的,你恨我,推開我,傷害我,雖然我對你給予給我的任何都甘之如飴。”
我始料未及,沒想過於藤會跟我說這些。
“…可他們經常說的星星,是你。”
“那你和我一定是小天狼雙星吧,”於藤笑著,這次不是苦笑,是由衷的、燦爛的,好像擁有能夠驅散心中所有陰霾的力量,“你是其中最亮的那顆,而我暗暗的,就這麼永恆地無言地守護著、陪伴著你,從前,現在,以後都是。”
“姐姐,你告訴我,你說實話,你真的愛我嗎?真的嗎?我好像需要你鍥而不捨地重複著堅定地回答我我才會相信。對不起,我竟然現在還想著得寸進尺,明明你說一遍就很珍貴了,我卻還想聽你說百遍,甚至千遍萬遍以上,你理解我嗎?”
“阿藤,其實我覺得…”見對方如此真誠,我越來越沒底氣,很久之後才下定決心繼續說下去,“我才是最自私的那個人。我一面無法下定決心徹底離開你,一面又與符椋難捨難分,雖然你之前也與別的人糾纏在一起,但你是有苦衷的,我明白。我真的好過分,而且直到最近我才發現,我根本不愛她。好像也…沒有愛上你。只是喜歡你,還欠些火候。”
“喜歡和愛不一樣吧?我一直這麼覺得。”我瞥了她幾眼想要弄懂她的情緒,斟酌再三說道。
她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我的答案。她說,她從我那時在雨中避開她的吻就猜到了。
“那…你會給我一點時間嗎?我現在很清楚,我此時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存在,是你,於藤。我總會像你愛我一樣愛上你的。”
“你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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