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溫珹並不瞞他,道:“是孤的六弟隱瞞身份,冒死換來的。孤拿不定主意,想問問你的意思。”
謝知方心裡“咯噔”一聲。
他前世是寧王心腹,因此再清楚不過,這賬冊上記錄的鬼蜮交易,樁樁件件都是真的。
可前世里六皇子沒有將賬冊交給太子,而是直接遞到了御前。陛下厭惡六皇子,根本不相信他說的半個字,這賬冊因此並未翻出甚麼風浪。
這一次,六皇子為何將賬冊安安分分地交了出來,放棄藉此邀功的機會?
難道是因為自己重生之後,做了許多和前世不一樣的決定,間接影響到了其他人嗎?
見謝知方表情有些難看,季溫珹問道:“明堂,可是覺得此事為難?”
他嘆了口氣,道:“我早知叄弟廣結黨羽,私下裡做了許多不利民生的事,卻不知道他竟然膽大妄為到了這等地步,公然縱容下屬搜刮民脂民膏。長此以往,江南必將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麗貴妃獨佔帝寵,寧王步步緊逼,他不願父皇為難,一再忍讓,可寧王所作所為已經傷及國家根本,到底還要不要繼續坐視不理,他實在猶豫。
謝知方回過神,笑道:“其實,殿下心裡已經有決斷了吧?”
季溫珹看著他黑白分明的鳳眸,臉上緩緩浮上一個笑容,微微頷首,道:“叄弟這一次確實是過了,為百姓計,我無法袖手旁觀。”
他露出幾許憂色:“我只怕父皇依舊偏疼叄弟,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或降罪於我,連累你們也跟著受苦。”
“殿下多慮了。”謝知方直言相告,“陛下一定會站在寧王那邊。”
季溫珹苦笑一聲:“你的意思是讓我繼續裝聾作啞嗎?”
他已經忍耐了許多年,可近來情形每況愈下,齊國侯先是倒戈相向,沒多久便垮了台,他為著先皇后的遺願,不得不娶一個毫無根基的太子妃,頗有些難堪,陛下卻對他的處境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著實令他心寒。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不,是人總免不了分個遠近親疏,為人父母者,也很難一碗水端平。”謝知方靠近一步,將聲音壓得極低,“江南遙遠,陛下沒有親眼看見那裡的烏煙瘴氣,聽見百姓的怨聲載道,自然不會有甚麼直觀感受。便是您將這本賬冊獻上去,最多責問寧王兩句,絕不會深究。”
“殿下若想徹底剷除這顆毒瘤,須得讓陛下有切膚之痛。”他唇角微微翹起,端的是天真爛漫之態,說出的話卻鞭辟入裡,老辣至極,“眼看春暖花開,殿下可諫言請聖駕南巡,賞一賞江南的好風光。”
季溫珹聽懂了他的暗示,眼睛亮了亮,又道:“可叄弟消息靈通,必定會早早做準備,驅逐閑雜人等,做平往來賬務,父皇身邊伺候的人又多是他的親信,只怕很難抓住他什麼把柄……”
“沒有把柄,就做個假的出來。”謝知方眼神冰冷,“我記得陛下南巡時所住的行宮,每年都要花費上百萬兩銀子修繕,這樣精心維護的宮殿,想來不會有破損坍塌、傷及龍體的可能罷?”
反之,若是行宮塌陷,使陛下受了驚嚇,乃至受些皮外傷,必會引得龍顏震怒,徹查江南官員貪墨之案。
屆時,太子再獻出賬冊,暗地裡推波助瀾,方能使利益最大化,重創寧王一派。
季溫珹悚然一驚,道:“明堂,這話不要再提!身為人子,怎麼能讓父親親涉險境?此乃大不忠大不孝之罪!”
“在殿下眼中,到底是君重要,還是民重要?”謝知方寸步不讓,雙目爍爍。
季溫珹被他問住,猶豫片刻道:“先賢有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孤省得這個道理。只是,你這法子太過陰毒,不是君子所為。”
謝知方淡淡一笑,道:“殿下此言差矣,微臣承認,微臣確實是一個行事不擇手段之人,有些做法也落於下乘,難登大雅之堂。可殿下須得明白,想要成為一名賢明的帝王,必須知人善任,了解每一位下屬的人品性情,將他們放在最合適的位置上,方能使龐大的國家運轉如常。只靠一群光明磊落的讀書人成不了事,雞鳴狗盜之徒也未必沒有他們的長處。”
“我本是我,在梟雄的手裡,可以成為一柄殺人的利器,在殿下的手中,也可做一把救人的刀。刀劍本無情,端看殿下的本心,端看您到底是想做一個愚孝乖順的兒子,還是想做一個為社稷蒼生謀福祉的明君。”
季溫珹心下大震,沉吟許久,起身對謝知方行了個大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謝知方連忙起身還禮,道:“殿下既已拿定主意,便需早作布置。微臣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哪怕染滿手污血、受萬民唾罵,也甘之如飴。”
季溫珹頗為感念,想起六弟所託之事,覺得若能和他這樣通透的人親上加親,也是一樁喜事,便道:“明堂,這月二十,宮中將舉辦春日宴,到時候你帶著你姐姐進宮罷,咱們坐在一處熱鬧熱鬧。”
謝知方不疑有它,笑著應了,自去忙碌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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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捨五入算是雙更。
寫著寫著就成權謀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