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季溫瑜和謝知真分別之後,離船換馬,趕赴長安,徑往宮中覲見太子。
太子季溫珹並無同胞弟妹,待他一向寬仁親和,見他身體虛弱,立刻召來信得過的太醫診脈治傷,又使宮人去庫房中取了上好的靈芝、人蔘之物,命他身邊的太監們小心伺候。
季溫瑜屏退眾人,將自己以命換來的賬冊交與太子,態度謙恭:“臣弟這些年承蒙皇兄護佑垂憐,心中一直感念不已,此次下江南,機緣巧合之下查出些寧王黨羽私吞賑災之銀、霸佔田地、盤剝百姓的齷齪事,證據確鑿,令人不齒。臣弟歷練的事少,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便交由皇兄做主,也算是為皇兄盡一些綿薄之力。”
季溫珹手拿賬冊,猶如拿了個燙手的山芋,丟也不是,留下也不是,沉吟片刻,道:“六弟一路辛苦,你且安心養傷罷,此事我自有計較。”
季溫瑜冷眼看著這個寬和到過了頭的兄長,知道以他的個性,十之八九又是不了了之,卻沒多說什麼,而是順著話頭提到謝知真:“臣弟這一回被那起子歹人追殺,身負重傷,孤立無援,本以為絕無生路,再也見不到皇兄,沒成想柳暗花明,竟然被一姑娘所救。那姑娘貌美心善,談吐不俗,臣弟與她在船上朝夕相處,漸生情愫……”
他說著說著,微微紅了臉,露出幾分少年人的羞澀。
季溫珹一直覺得這個弟弟太過陰鬱沉寂,這會兒見他情竇初開,顯得開朗了些,也為他高興,連忙問道:“是哪家的姑娘?父兄可有官職在身?”
“她父親姓謝,單名一個韜字,應是在翰林院任學士之職……”季溫瑜見太子態度積極,一切盡如他所料,眼底閃過志在必得的光芒。
“原來是謝太傅。”季溫珹恍然大悟,“我記得謝太傅家中共有兩個女兒,小女兒年歲尚幼,嫡女倒是正值韶華,想來救下你的便是她了。”
“太傅?”季溫瑜皺了皺眉,發現部分信息和前世里不大對得上,想了想繼續試探,“皇兄甚麼時候請了太傅,怎麼我竟不知道?又為何會選中謝大人?”
“我和明堂——就是謝太傅的嫡子頗為投緣,再加上謝太傅的學問是一等一的好,想來對我的課業大有助益,便向父皇求了恩典。”季溫珹凡事都不瞞這個弟弟。
謝知方?怎麼又是他?
季溫瑜心中泛起狐疑,又打探了些長安發生的新鮮事。
得知謝知真曾與齊清程定親后,他的臉色驀然陰沉下來。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為什麼很多事件的發展都和前世里不一樣?
說起齊國侯府的事,太子露出些許不豫之色,道:“也不知道怎麼的,樂安瞧上了齊家的公子,竟不顧皇家的臉面和公主的莊重,從謝家小姐手裡硬搶了未婚夫婿。此事說起來是我們皇家對謝小姐有愧,我便向父皇求情,給她封了個縣主的名號做為補償。”
縣主?
季溫瑜意識到自己和謝知真的婚事因著對方身份的抬升,或許會有些棘手。
“六弟,你先好好養傷,我已盡知你的心思,謝小姐是明堂的嫡親姐姐,想來也是位驚才絕艷的人物。我找機會探探明堂的口風,再尋個由頭見一見謝小姐,你們既兩情相悅,我必竭力促成這樁婚事。”他受了先皇后的囑託,對這個弟弟十分盡心,因此打算親自相看相看謝知真,確保萬無一失。
短短一席話間,太子竟提了謝知方好幾回,季溫瑜心中警鈴大作,在疑團未曾解開之前,倒也不好貿然行動,便點點頭道:“還是皇兄考慮得周到,既如此,倒也不必驚動謝家等人,我和謝小姐私下裡往來,到底有些不大光彩,若是被她弟弟知道,惹出什麼閑氣,反倒不好。再過幾日不是宮裡的春日宴么?到時候召她們姐弟二人入宮,皇兄先見過謝小姐,若覺得她可堪相配,再問過她弟弟的意思,也是一樣。”
“也好。”季溫珹又叮囑了他幾句,教他好好休養,這才離開寢宮,來到文華殿,使明錄去傳謝知方。
過了一個時辰,謝知方換了身齊齊整整的新裝覲見。
他進門先行君臣大禮,緊接著又對太子做了個揖,笑嘻嘻地獻上一大堆臨安金陵出產的風物吃食,道:“許久不見,殿下一向可好?”
“偏你會躲懶,當初說的去兩叄個月就回,竟然耽擱了近半年。”季溫珹私底下平易近人,並不擺什麼太子的架子,和謝知方如朋友一般相處,堪稱無話不談。
“實是事多抽不開身。”謝知方從袖子里摸出張十萬兩面額的銀票,交給明錄收下,“去歲年景不錯,微臣在江南經營的幾處產業都得了不錯的收成,這是其中的五成利潤,留給殿下做日常開支之用。”
季溫珹愣了愣,推拒道:“這如何使得?”
“殿下莫要與我客氣,您久居深宮,處處受麗貴妃掣肘,人情往來又多如牛毛,花銷甚巨,長此以往,難免傷了體面。君辱臣死,微臣這也是為了自己的性命考慮。”謝知方開著頑笑,字字句句卻說到了季溫珹的心裡。
麗貴妃一手遮天,最擅用鈍刀子磨人,這幾年太子宮中入不敷出,漸漸難以為繼,又不好因這等事體叨擾陛下,年關之時,為了籌措打賞官員和下人的銀子,竟被逼到變賣先皇后遺物的境地。
季溫珹微微紅了眼眶,明錄身為親信,更是感激涕零,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道:“奴才說句不當說的,謝公子真是殿下的知心人!”
錢能通神,這雪中送炭的情義則更加珍貴,謝知方敬重太子的為人,更是為自己和姐姐的將來打算,所以獻金之時毫不手軟。
“殿下且先用著,過幾個月我再籌措些銀子送過來。”謝知方順勢說起情報網的事情,季溫珹聽得很認真,連連點頭。
他將那本皺巴巴的賬冊交給謝知方看,謝知方翻了幾頁,臉色漸漸嚴肅起來,壓低聲音問道:“殿下從何處得來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