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姐(姐弟骨科、1V1) - 第一百七十五回權臣擅國成禍患,君王主意不

謝知方在家中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直到第二天朝會,方才換了官服,坐上軟轎,慢吞吞地往宮裡去。
他是有功之臣,為表器重,季溫珹從御座上走下,親自相迎,又免了跪拜之禮,著小太監搬來座椅,請他入座。
這是逾越規制的殊榮,極力推辭,堅持不受,才是為人臣子的本分。
然而,謝知方竟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去,慢條斯理地理了理綉著麒麟的衣袍下擺,態度十分傲慢:“多謝陛下厚愛,臣這一路鞍馬勞頓,身子正有些不爽利。不怕陛下笑話,若不是心心念念著進宮復命,靠最後一口真氣撐著,今天早上險些起不來床。”
莫說戰報里並未提及他受甚麼傷,單看他行動如常,聲音又中氣十足,便知不過是些託辭。
季溫珹一口氣堵在胸腔,上不去下不來,沉默片刻,方道:“愛卿這一向辛苦,本該多歇息幾日,是朕考慮不周。”
君臣倆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著太極,面上君友臣恭,底下卻暗流涌動,透著前所未有的生分和疏離。
直到散朝,謝知方都沒有上交虎符的意思。
礙著寬和大度的名聲,季溫珹也不好開口,只得放人出宮。
當天夜裡,他在皇後宮中坐了半宿,方才勉強睡下。
他耐得住性子,有些人卻耐不住。
叄日之後,錦衣衛接到密報,於五王爺所居的正房中搜檢出一件明黃色的龍袍並一方几可亂真的傳國玉璽。
五王爺並一眾妃子兒女們嚇得面無人色,跪地直呼冤枉。
然而,證據確鑿,無可推諉,涉事人等當晚便下了詔獄。
那些個唯五王爺馬首是瞻的宗親老臣們,猶如樹倒猢猻散,一夜之間變成一盤散沙,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季溫珹看著錦衣衛統領遞上來的摺子,臉色越發難看。
齊元娘不敢幹涉朝政,然而這皇族之事,還是能談論一二的。
她捧了盞熱茶,小心翼翼遞到季溫珹手中,輕聲道:“臣妾說句不當說的話,五皇叔有狼子野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著實可氣可恨,無論國法還是家規,都沒有輕饒他的道理。臣妾知道您心存仁愛,有好生之德,然而,為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傷懷,實在不值。”
“你不明白。”季溫珹見她一雙眸子黑白分明,盛著純粹的關心和仰慕,心下軟了軟,倒難得地吐露幾句真心話,“皇叔私底下確實做了許多荒唐事:中飽私囊,賣官鬻爵,廣結黨羽,私吞田地……不過,他還沒膽子篡位謀反。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生了這種心思,也該慎之又慎,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走漏風聲?”
“您是說……五皇叔是被人陷害的?”齊元娘驚訝地捂住檀口,壓低了嗓音,“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季溫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無論是真謀反還是假謀反,無論幕後之人到底抱著怎樣的目的,如你方才所說,為皇權計,為江山計,我只能按律法定皇叔的罪。”他這個皇位還沒坐穩,若是被區區一個皇叔明目張胆地踩在頭頂撒野,還有甚麼君王的威信可言?還怎麼服眾?
“我不是下不去手,事實上,以皇叔的所作所為,早晚也是要下詔獄的。”他抿了抿嘴唇,低頭啜了口涼透的茶水,神色晦暗不明,說的話也曖昧模糊,“可是,不該是現在,太快了……”
五王爺仗著輩分和黨羽,自成一派,勢力滔天,又對他多有不敬。
他不好拿長輩開刀,只能採取迂迴手段。
因此,他苦心積慮為謝知方創造立功機會,親手扶植對方成為銳氣十足的新勢力,將朝局維持在微妙的平衡狀態,藉此穩住自己的地位,逐步建立獨屬於君王的威信。
在他本來的設想中,待到幾年之後,他坐穩皇位,自可找個契機,通過謝知方之手,將五王爺一派連根拔起,肅清朝野,還百姓一個盛世氣象。
自然,朝局之中少不了爭鬥,到時候,他會繼續物色新的目標,慢慢培養。
而被忌憚,被提防,被當做國之蠹蟲的人,或許會變成謝知方自己。
帝王制衡之道,本該如此,不是嗎?
然而,謝知方大破蠻夷的勝利來得太突然,聲望高漲,一呼百應,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五皇叔又太蠢太不堪一擊,就這麼著了道,鐵證如山,他連個從中轉圜的機會都沒有。
親手養成的猛虎成為心頭大患,怎麼能不教他膽戰心驚,後悔莫及?
第二日,季溫珹下旨將五王爺圈禁,妃子兒女們則貶為庶人,逐出王府。
至於那位曾經對謝知真圖謀不軌的季思明,數月之後被人引誘著欠下巨額賭債,無力償還,閹了命根子不說,還被幾個乞丐撿去,在大通鋪上靠著賣屁股混幾口飯吃,其中可笑可嘆,根本無人在意。
接下來的幾夜,季溫珹輾轉難眠,但凡闔上眼睛,便會夢見自己身首異處的慘狀。
素來溫和的帝王難得地發了脾氣,將沒有眼色湊過來邀寵的珍妃貶為昭儀,在齊元娘精心準備的家宴上板著面孔,心神不寧。
謝知方一日不交虎符,一日手握兵權。
以他的身手和收服人心的本事,帶領兵馬封鎖宮門,弒君篡位,猶如探囊取物。
季溫珹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宮變那日,他雙箭齊發,一箭救自己於危難,另一箭自季溫璟眉心穿過,迸射一地白花花的腦漿,出手何等狠辣,行事何等無情。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季溫珹咬了咬牙,以論功行賞為由,召謝知方入宮。
眼看謝知方高束紫金冠,身著紫蟒袍,跪得懶散傲慢,身邊的明錄不等他發話便殷勤地搬來八仙椅,季溫珹更生忌憚,強壓懼意,寒暄道:“多日不見,愛卿的身子可好些了?”
“多謝陛下關心,微臣已然將養得差不多。”謝知方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里,斜睨明黃色的聖旨。
季溫珹揮了揮手,明錄立時清了清公鴨嗓,打開聖旨,連念數道封賞。
左不過是些珍奇異寶,黃金白銀,並無稀罕之處,甚至於,比之謝知方立下的功勞,顯得頗為寒酸。
也不怪季溫珹慳吝。
實在是謝知方功高震主,封無可封。
聽完旨意,謝知方唇角微勾,眼底卻毫無笑意。
季溫珹站在高台之上,和他兩相對峙,背在身後的手心出了層密密的冷汗,強撐著挺直腰桿,一言不發。
良久,謝知方跪地謝恩,聲音中帶著微妙的諷意,端的是膽大包天:“陛下的賞賜太重,微臣愧不敢受。”
季溫珹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道:“這是愛卿應得的,何須如此自謙?”
眼看謝知方手捧聖旨,打算告退,季溫珹忍不住叫住他,問道:“愛卿是不是忘了甚麼事?”
“甚麼?”謝知方裝傻,和季溫珹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方才自官服中摸出一枚虎符,隔空擲向明錄。
明錄手忙腳亂地接住,嚇得出了一頭的汗,眼見謝知方頭也不回地離開,對季溫珹道:“陛下,周將軍他……是不是對這道賞賜有所不滿?”
“他何止是對賞賜不滿,明明是對朕不滿。”季溫珹沒有錯過謝知方臨走時那一記嘲諷的眼神,心中火氣直往上拱,惱得抓起案上花瓶,狠狠往金磚上摔去。
只聽“砰”的一聲,碎瓷撒了一地。
第二日,謝知方沒有上朝,而是遣人遞了道告病還鄉的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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