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姐(姐弟骨科、1V1) - 第一百二十三回夢幻泡影倏忽即散,鏡花水月

看完家書,謝知真大驚失色。
孝字當前,她只得打消了出海的念頭,在宋永沂和初一十五的護送下,日夜兼程,趕回闊別許久的家。
一別經年,謝夫人容貌並未大改,額頭上的傷疤已經淺得看不見,因著歲月的洗鍊,氣質越顯雍容華貴,攬著出落成大姑娘的謝知靈,猶如一對親生母女。
謝知真還未下馬車,謝知靈便提著裙子奔了過去,聲音清脆悅耳:“姐姐!姐姐!你還記得靈兒嗎?”
到底是血濃於水,更不用提這叄年來,總能收到妹妹的書信和親手做的手帕香囊,謝知真立時紅了眼眶,牽住謝知靈的手,柔聲道:“自然記得,靈兒長高了許多,在家可有聽母親的話?”
姐妹倆相攜著走向謝夫人,謝知靈在謝家並未遭到苛待,養得皮膚吹彈可破,性情嬌縱爛漫,聞言笑著答她的話,模樣十足乖巧:“當然啦,我新近正跟著母親學習如何打理后宅,閑暇時候還會練字、做女紅,雖不及姐姐出挑,和長安的那些淑女小姐們比起來,也不算差呢!”
謝夫人處事謹慎,示意謝知靈噤聲,將謝知真帶到後院的正房,母女倆這才正式見過。
謝知真摘下帷帽倒身下拜,還不及跪下去,便被謝夫人一把攔住,兩人同時掉了眼淚。
謝夫人將她攬入懷中,哭道:“我的兒,這幾年苦了你了!若不是你父親得了那等見不得人的病症,我怕他萬一有個好歹,你們趕不上見最後一面,也不敢自作主張叫你回來。”
“母親在家中過著怎樣的日子,我心裡有數,每每想起來便覺得慚愧。您不必說這樣的話,是父親對不住您,是我和明堂不孝,惹您憂慮勞心。”謝知真低頭拭淚,嗓音微啞,“父親情形如何?郎中是怎麼說的?”
“還能如何?他都多大歲數了,家中養了這麼多姨娘還不夠,夜夜宿在青樓楚館,把母親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揮霍了個乾淨,照我說,這都是報應!虧得那妓女懂些急救的法子,發現他不對,立時用銀簪刺破手指,放出淤血,這才撿回一條命。郎中說了,從今往後,走路是不要想了,好生將養著,或許還能多活幾年,若是自個兒想不開,也就十天半月的事。”謝知靈對謝韜並無恭敬之意,聞言不屑地撇了撇嘴,口無遮攔。
“靈兒,不得胡說!”謝夫人聽見裡屋傳來惱怒的咳嗽聲,無奈地出言制止她。
謝知靈冷笑一聲,對謝知真道:“姐姐不知道,那日青樓里的龜公們把他從城南一路抬回來,整個長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咱們謝家這回可丟人丟大發了!”
謝知真滿面羞慚,低聲道:“子不言父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一向辛苦母親和妹妹,父親這裡,我來照顧罷。”
她輕移蓮步,走進去拜見父親,謝韜癱在床上,長發披散,雙目無神,被子底下隱隱傳來惡臭,哪裡還有半點兒風流才子的風采?
“父親,女兒不孝,回來得遲了,您好些沒有?”謝知真和父親並不算親近,這會兒瞧著他死氣沉沉的模樣,只覺他可憐。
死魚一樣的眼珠子遲緩地往她的方向動了動,謝韜看著姿容絕色卻耽誤到現在的嫡女,再想想那個遠在邊關、不服教化的逆子,流下兩行眼淚,號哭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站在門邊的謝知靈聞言柳眉倒豎,恨不得衝進去指著謝韜的鼻子罵上一通,教謝夫人及時拉住,拽到院子里耐心教導:“再怎麼樣,那也是你們的生身父親,說破天也脫不了一個‘孝’字,你姐姐這是在盡她的本分。倒是你,怎麼養成這麼個潑猴兒脾氣?但凡有一兩句不合意,便要喊打喊殺,我冷眼瞧著,竟和你明堂哥哥越來越像,一說起你姐姐的事就七情上面……”
“誰和他像了?”謝知靈和謝知方向來不對付,立時惱得跳了起來,“她是我姐姐,我見不得她受委屈有甚麼不對?母親莫要在我面前提起謝明堂,若不是他起了那等齷齪心思,姐姐也不至於離家這麼久,丟下我……丟下咱們母子倆孤孤單單,相依為命。”
謝夫人只覺這叄姐弟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聞言扶額嘆息:“罷了罷了,吵得我頭疼,你去廚下看看飯菜做得了沒有,你姐姐一路奔波,需得進些熱湯熱食,好好暖一暖身子。”
謝知靈這才消停,往屋子裡看了兩眼,扭頭往廚房走。
且不提謝知真如何在病床前盡孝,單說十月十五日,林煊往遼東大營探望謝知方的同一天,謝知方收到了叄年來姐姐寫的第一封家書。
軍士們瞧著平日里從容洒脫的將軍捏著封薄薄的信,嘴角幾乎咧到耳後根去,露出幾分傻氣,不由面面相覷,驚得大氣都不敢出。
“阿煊!阿煊!你幫我看看,這是姐姐的字跡不是?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謝知方揮退眾人,笑得更傻更呆,恨不得將書信糊到林煊臉上。
林煊沒好氣地推開他的手,嘲諷道:“瞧你那點兒出息!還不快拆開看看,姐姐說了些甚麼?莫不是她那邊出了甚麼事罷?”
“呸呸呸!烏鴉嘴!我往那邊安置了那麼多人手,對她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能出甚麼事?”謝知方口中說著,小心翼翼地撕開書信邊緣,捧著素雅的信箋如獲至寶,“俗話說得好,烈女怕纏郎,姐姐必定是被我的誠心打動,打算給我一個機會……”
他看完前兩行,臉色瞬間黑如鍋底,越往下表情越難看,到最後將好端端的一張紙揉成團,重重擲在地下,抄起桌上寶劍,對帳外揚聲喝道:“來人!備馬!”
林煊見他反應不對,疑惑道:“你這是怎麼了?姐姐真出事了不成?難道是六皇子……”
“出事?我看她好得很!”謝知方拔出鋒利的長劍,將面前的方桌砍得四分五裂,死無全屍,又抬腳踹翻沉重的虎皮座椅,“她當我是死的嗎?我他娘的還好好的活著,還在這裡為她出生入死呢,她想嫁給誰?”
他猶如困獸一般在帳中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遭,嘴裡神神叨叨地念道:“我讓宋永沂帶她出海見見世面,本意是想讓她看開些,明白姐弟結為夫妻並不是甚麼了不得的大事,誰能想到她竟然學會和別的男人私定終身?是,這是我親自寵出來的,原也沒甚麼好說,可宋永沂那兩隻眼睛是用來喘氣的嗎?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給我戴綠帽子?”
他越想越氣,醋海翻湧,拽著一頭霧水的林煊發問:“那個甚麼狗屁藥店掌柜,有哪一點比得上我?是比我高,比我功夫好,還是比我長得好看?我對她還不夠好嗎?我就差把心肝脾肺掏出來給她了,她還要我怎麼樣?你說,她和那人發展到哪步田地了?她們牽過手沒有?抱過沒有?是不是還做了很多更加過分的事?”
謝知方只覺綠雲罩頂,氣得理智全無,雙目隱隱泛出血色,喉嚨腥甜,又有了吐血之症。
“你先別急,姐姐不是那等隨隨便便的女子。”林煊見他神色不對,連忙出聲安撫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紙團,展開來一目十行地過了一遍,表情也凝重起來,“此事說不定……說不定別有隱情。”
“我管她有沒有隱情!”謝知方捂著抽痛的心口,聲量不受控制地放高,“我這就去臨安當面問一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除非她一劍捅死我, 否則休想嫁給別人!”
林煊正待勸他,聽見帳外有人稟報:“將軍,屬下發現了夷族大皇子札兒台的蹤跡,距離此地僅二十里遠,咱們要不要追過去?”
蠻夷的汗王今年春天得了重病,將一應事務交予大皇子處理,這大皇子生性狡猾,善於用兵,和謝知方你來我往地較量了七八回,竟然難分上下,漸漸成為寧王的心腹大患。
反言之,若是能夠拿下此人,一統蠻夷、河清海晏便指日可待矣。
謝知方咬了咬牙,到底按下兒女情長,下令道:“追!即刻整飭叄軍,一刻鐘之後,隨我出征!”
在副將的協助下,他穿好雪亮的鎧甲,回頭看向滿面憂色的林煊,沙啞的聲音里透著幾分滯澀:“阿煊,你在帳中歇息一夜,等打完這一仗,陪我一同去臨安。”
林煊鄭重點頭,道:“戰場上刀槍無眼,你莫要衝動,萬事小心。”
據史書記載:隆安八年十月十五夜,定國將軍謝知方率兵追殺夷族大皇子,誤中敵方埋伏,不幸身死,屍骨無存,一千五百名精兵無一生還。
那一天,恰好是他十五歲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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