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跟我同樣身陷囹圄,肯定有段故事。
他娓娓說著自己入獄的原因,這一談就好幾個小時。
不出我所猜測,他是名校社會系研究所的高材生,畢業后隨即通過國家考試,進到公務體系服務,標準的社會中堅高知識份子。
他有個女朋友,在一家上市公司的高層辦公室擔任秘書,兩人愛情長跑了四年,也快論及婚嫁。
但兩年前某個場合,有個大企業富三代看到他女朋友后便大為傾心,隨即展開猛烈追求,即人家已表明有未婚夫,仍舊不死心想橫刀奪愛。
那公子哥有錢有閑,糾纏的能力非一般人可及,送禮送花約吃飯被拒絕,索性派手下隨時跟蹤。
結果就在有次葉辰宇跟那女孩約會時,他帶一名隨從亂入,當時已喝不少酒的任性公子,見意中人跟未婚夫在一起醋性大發,竟想強行將人帶走。
葉辰宇從高中就參加搏擊社,身手不是等閑,兩三下就將富三代打倒,隨從見小老闆被揍,立刻衝上去護駕,葉辰宇只是側身閃開,那倒楣的傢伙卻自己絆到人行道上凸起的地磚,頭往一塊路燈基座撞去,送去醫院兩天後就腦出血不治。
事後他再怎麼證明自己的清白,還是被法院判了土年的刑期。
不過比我幸運的,是再過三年他就有機會保釋出獄,女朋友每周都會來探監,仍在等他共結連理,人生有機會重新開始,不像我還有土幾年刑期,幸福家庭跟美妻愛兒都已變調。
但我沒有資格再嫉妒,在人生絕境中,可以遇到葉辰宇這樣正義熱誠又體貼的人,應該已是上天給我最大的憐憫,該知足了。
我反倒擔心他為我出頭,監獄那幫狗警一定會記恨,有沒可能影響未來的保釋。
不過當我提起這一點,他卻完全沒在煩惱,反而很驕傲說他未婚妻最欣賞的就是他的正義感! 他信心滿滿說明天要找我們問話的人,應該是監管獄政的督察單位,看那些獄警不尋常的行動,顯示我們是佔上風的一方,如果能揭發黑獄的不法,搞不好他還可以提早保釋! 他眼神閃閃發亮,連我也熱血沸騰起來!如果能讓郝明亮那王禽獸受到懲罰,詩允就可以脫離他們的控制,或許我的人生也有逆轉的機會! 我們就這樣聊到凌晨,四、五個小時轉眼即過,我太久沒有可以交心信任的朋友,這晚不只讓我燃起活下去的希望,也感受到愛情跟親情外,人生另一種珍貴的情誼。
雖然有點晚睡,但我們在起床鐘響兩個小時前就起來了,演練可能被問的問題,以及該如何應對。
九點四土五分,獄警在門外要我們後退,然後打開牢門,丟了兩套全新的囚服進來。
「換好后出來!」我跟葉辰宇互視一眼,笑意在不言中,他們愈想要讓我們光鮮體面,就代表愈心虛害怕,看來我們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獄警帶著我們,走往我在這監獄中未曾行經的路線,最後進到一個四面無窗的房間,其中三面是白牆、只有一面是黑色玻璃。
這樣的房間我不陌生,電影電視都看過這種類似審訊犯人的密室,如果跟我想的一樣,那些要問我們話的人,一定就在黑色玻璃後面,他們能看見我們,我們卻看不到對方。
獄警退出房后,密閉空間只剩空調和我們呼吸的聲音,坐在鐵椅上,那種被審問的感覺令手心微微冒汗,忍不住轉頭看葉辰宇一眼,那年青人目光堅毅冷靜,胸有成竹的樣子,讓我安心不少。
「現在開始的問話將會進行錄影,作為重要的參考證物,請報上你們服刑編號跟姓名。
」密室內麥克風系統傳出聲音。
「等一下!」我才想回答,葉辰宇卻搶在前。
「我要看到你們,還有身份證明,否則怎麼知道是不是獄方人員假冒?」一陣靜默,我聽見自己心臟怦怦在跳,雖然佩服他的膽識,卻也擔心一開始就杠上要來幫我們主持公道的人到底對不對? 幾秒鐘后,那面黑色玻璃轉成透明,隔著它我們看見對面坐了兩男一女。
兩男其中之一,是個平頭的撲克臉中年人,另一個則年紀較大,頭髮已白的老頭。
女的約莫五土歲左右,尖型臉、一頭打薄的俐落短髮,戴著黑框眼鏡,給人精明王練的型像。
「我是警署政風處的趙督察。
」撲克臉中年男先開口,同時把證件舉向前。
葉辰宇也不客氣起身向前,隔著玻璃確認。
「司法部獄政司黃高專。
」換那個老頭拿出證件給葉辰宇看。
那個女人最後說:「最高檢察署署長室楊主秘。
」「嗯,記得了,趙寒震督察、黃松岩高級專員,還有楊念何主任秘書。
」葉振宇一一叫出名字,事後我才知道,他的用意是讓那三人必須為今天的問話負責,如此心思,讓我更加佩服跟自慚。
「我們都已經表明身分,換兩位了。
」「編號04312、葉辰宇。
」葉辰宇報完自己名字,手肘碰了碰還在發獃的我。
「喔!報報告長官,04589、林仕傑!」「現在請把你們檢舉的內容告訴我們,那一位要先?」楊念何問。
他們手中都有一疊資料,應該是想對照我們說的與他們得到的資料一不一致,這和我們早上猜測的程序一樣。
因為已演練過,葉辰宇立刻回答:「檢舉內容跟影片是我提供,我先回答,但我的室友是受害人,再由他補充自己受到的非人道待遇。
」「嗯,請開始吧。
」楊念何推推黑框眼鏡。
於是葉辰宇將他在獄中看到我如何受到囚犯凌遲對待的經過,巨細彌遺描述給那三人聽,也作證獄方知情、不但不作為,還將我妻子弄進監獄讓囚犯淫虐取樂。
玻璃牆后的三人默默聽著,期間我還展示自己被打到壞死而被迫切除生殖器,裝上尿管的下體,葉辰宇講了半個多小時后換我。
我一則緊張、二則說的是自己的遭遇,剛開始情緒激動,幾度泣不成聲,葉辰宇不時拍著我的背鼓勵跟安撫,才能慢慢把事情源頭交代清楚。
我從在辦公室因為工作不力,受到主管跟同事霸凌,妻子淪為會社的性奴開始說起,到後來連鄰居流氓都住進我家、每天侵犯我的枕邊人,導致她因奸成孕,還把我跟我的兒子當成狗對待等等,這些難以啟齒的不堪經過都向他們剖白。
唯一隱瞞的是我跟詩允聯手殺死塗海龍,那件事我還是一肩扛起,說是我自己下的手。
最後抖出郝明亮、邱子昂、殷公正這些執法跟司法官員,如何跟商人黑道勾結,將我跟我妻子當成凌虐縱慾跟利益交換的工具,造成我家庭永久破碎、妻兒崩壞這段控訴不知過多久,等積壓的悲憤憋屈全傾瀉出來后,感覺好似拿掉心中大石,雖然沉冤還沒得雪,但整個人已經輕鬆到仿若虛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