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堅持到今日,找到倖存之人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好在大家之前的努力也不是白費的,前往腹地中央的路線已經探得七七八八,只要等她手中那架龐大的木楔機關衝車完成,夜晚來臨時,他們就可以躲進這架機關精巧繁複的衝車之內,抵禦無處不在的沙妖,從而得以深入到沙海的中心位置。
想到那架已經基本完成的龐然巨物,蘇黛心中便會重新燃起希望。
就算漫漫黃沙之下只剩下姐姐和兩個侄兒的屍骨,她也一定會將他們從這片鬼哭神嚎的魔域之中帶出來。
蘇黛寫完信,把那隻木鳶拿在手中端詳著,這次木鳶送來了大師姐給她整理的一些衣物、工具和零星的生活用物,負重有些大,因此羽翼的契合部分有一些磨損,得重新加固一下。
做到一半時,棚屋外有人大聲喊她,“蘇姑娘,開飯了!”
“就來!”蘇黛應了一聲,仍是聚精會神地做完了手下功夫,這才理了理衣裙,往棚屋外走。
村寨里的人早已聚集在明老棚屋外的空地上,圍著火堆席地而坐。
羽浮山脈剛剛沙化的時候,附近的各個門派悚然心驚之下,紛紛派出了門下弟子到這片沙海邊緣一探究竟,試圖弄清楚這場災禍的來龍去脈,然而兩個多月的時間裡,很多弟子都接連喪命於此,這些門派便陸續撤回了倖存的弟子,到了今日,留在這裡的也只剩下了叄四十個人。
每到晚間,外出探查的人歸來后,大伙兒便會一起聚眾而食,分享食物,聽領隊彙報當日探查的情形,相互安慰,有時也說說各自的故事和經歷見聞。
這是難得的輕鬆而愜意的時光。
趙叄見蘇黛來了,忙把溫在灶頭上的一碗粥送過來,“就知道姑娘來得遲,粥替你溫著,這會兒還是熱的,快吃吧。”
“多謝趙叄哥!”蘇黛趕緊謝了一聲,端著粥碗走到一名年輕女子身邊坐下,招呼道:“青蕪姐姐。”
青蕪往邊上挪了挪,笑道,“怎麼這會兒才來?瞧見李長安旁邊那人沒有?他們說他來自北離洲的阿勒族,我瞧著也像,那邊的人長得都挺怪,但也挺好看。”
蘇黛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不由愣了愣。
這是那個跛足的……凌隨波?
應該是吧,除了他,這裡也沒有其他新來的人。
何況他雖然坐著,但身形也顯得很高大,鶴立雞群地坐在一眾青年中間,猶如漫天黯淡的星光托出一輪耀眼的明月一般,毫無疑問便贏得了人們驚羨的眼光。
蘇黛繼續打量著他。
他見過明老后梳洗過了,這會兒沒戴斗笠,一頭濕潤的褐色長發高高束起,披下來的部分如綢緞般泛著亮眼的光芒,與他琥珀般的眸子是同一種顏色,刮凈了鬍渣的臉此刻乾淨清爽,深邃的五官輪廓顯露無餘,眉毛濃密而眉尾略直,睫毛長而捲曲,整個長相帶著一種濃烈的異域之感和迥異於常人的美。
他齊眉勒著一根寬約一寸的黑色額帶,額帶在腦後打了個結纏在發束上,身上灰色的衣袍也是濕的,大概因為只有這一件衣服,因此大致洗過後只等半干便穿在身上,領口微敞著,露出小片古銅色肌膚。
感覺到蘇黛的目光,他朝這邊轉過頭來,朝露一般清澈的雙眸在火光映照下顏色更為淺淡,麗光流拂之下,裡頭似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
蘇黛朝他略一點頭,轉開目光。
“青蕪姐姐今日感覺還好吧?”她一面喝粥,一面問身邊的女子。
青蕪笑道,“好多了,今日已能喝下整碗粥了。”
她的丈夫叄月前往風神堡送了一批山貨,正好碰上了這次慘禍,青蕪聞訊后趕到沙海邊緣尋找丈夫的蹤跡,一個多月前她在沙海腹地中暈倒,被眾人抬回來后,經明老診了脈,這才知道自己已經懷了孕。
“既能吃便多吃一些,”蘇黛道,“姐姐可得養好身體。”
青蕪撫著肚子嘆道,“誰說不是呢?到了這個時候,孩子的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也只得肚裡這個孩兒了。”
蘇黛想安慰她,但一時又不知說什麼好,吶吶端著粥碗,反倒是青蕪爽朗地笑了笑,轉移了話題,小聲道,“那人說他叫凌隨波,我怎麼覺得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一般。”
這時縮在一邊玩著六子聯方的阿紋叫了起來,“我知道!聽說如今魔界的少君也叫凌隨波!嘖嘖,好來勁,居然和魔界少主同名同姓,凌大哥這名字取得好!”
眾人目光齊刷刷往火堆邊的凌隨波掃去,他臉上並無什麼異色,接過李長安遞過來的一串烤兔肉,慢條斯理地咬著,對於眾人議論他的名字顯得無動於衷。
阿紋身邊另一個看他玩聯方的小孩疑惑道,“你怎麼知道?”
阿紋鼓著腮幫子說:“我當然知道!我阿爹當年去過魔界,我是聽他說的!”
“你阿爹去過魔界?那麼厲害!”那小孩很感興趣地追問,“那你說說看,魔界的人都長什麼樣?”
“這……”阿紋皺起眉頭想了想,“頭上長著角,耳朵是尖的,有的背後有翅膀,有的長叄條手臂,長相嘛,青面獠牙,總之……就是很恐怖的樣子。”
聽到他說話的人都覺得有點不對,但都無法反駁,畢竟沒有一人去過魔界,也沒有一人真正見過魔界來客,對於他們來說,那是黑虛之海那端的另一個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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