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帶顫抖著,最終只是把她摟得更緊了些,顧臨淵不知所措,歪著腦袋問他是不是腦子又進水了怎麼突然猛男撒嬌,他也不回答,只是暗暗地笑著、笑著他對自己說:明天就封后。
“開什麼玩笑?你明天才上西京參加登基大典,本來今日回來看望我就夠讓我罵你一頓不成體統了,怎麼又要壞規矩讓我去背鍋?”同她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后,本想得到她的歡呼雀躍,沒想到顧臨淵只是像看神經病似的看他,又沒大沒小地扯了扯他柔軟的衣袖。
衛鞘張了張嘴,又把話給咽了下去。“我做了一個夢,夢裡你…”
“我死了?”小女孩隨口一接話,卻見衛鞘緊繃著臉如鐵皮般盯著她,只好堪堪道:“呸呸呸…晦氣晦氣。”她可不信封建迷信,要不是這個傢伙臉色太難看彷彿要鎩人,她也不至於
“總之——沒事就好……”既然人還活著,他也就不再去回想方才夢中的一切,只是那個美艷丫鬟的臉依稀在眼前閃了幾下,他的視線掃向案几上國師的名字,抿了抿唇。“來人,”他喚來一名暗衛,“請轉告國師,幫我查千華宗是否有一名道號‘蔚卿’的弟子。”
話罷,他轉向懷裡的小姑娘,一如既往地用下頷去蹭蹭她,她似乎尚未習慣,所以並未像夢裡一樣熟稔地仰面等待他去吻自己,而是稍稍僵直身體,任他肆意作動。衛鞘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領口前,他沒有進一步和她調情,“你還記得那個早晨嗎?”他突兀地問她。
“什麼……”顧臨淵坐直了身體。
“那個…伏湛死去的早晨,我本以為你會走。”他沉聲道,“我以為…你不願讓他精心策劃的方案泡湯。”
顧臨淵的呼吸有些不穩。這興許觸及了她心頭的傷口,衛鞘想,畢竟捨棄自己培養出感情的弟弟選擇心愛之人是一件難事,況且還是他鎩了伏湛——唯獨這一點他沒有選擇去告訴她真相,數日往來讓他或多或少地摸清了她的脾性,若是這樣貿然告知,以她倔強的性子恐怕便要拼了命逃出去。至於少年的死,他習慣了撒謊,先隨口編一個讓人容易接受的版本,然後再後派人手去圓回它就好了。
然後他聽到了顧臨淵的笑聲,如一勺送至他唇邊的毒藥,誘惑著他一口飲盡,而他確實甘之如飴。“說什麼呢,斯人已去,你不是還勸我放下嗎,怎麼又突然提起來了,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啊?”她笑得很平和,像是嬌嗔,每一道眼神都在往他心上撞。
甜的。他想。像蜜糖一樣…
“不,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時間如白駒過隙,一切都是如此,令我恍然如夢。”他低聲感慨,平日里凌厲的眉眼少了幾分銳利,一面又垂首吻了吻她的發頂,將深情演得像模像樣,“我見你如此喜歡扮作西域的巫師模樣,便請了那些巫師來為你表演,此前你未能看到,沒關係,封后大典那天我會讓你能夠看到他們奇妙的巫術表演。”
顧臨淵沒有再說什麼,也許她是倦了,衛鞘也隨之沉默下來。與此同時,暗衛向他彙報說國師已經聯繫了正在泉寧附近探查魔王蹤跡的玄壹真君,由真君千里傳音回去,約莫明日便能收到回復。
他這才真正放鬆下來,手臂也解除了對顧臨淵的桎梏。小女孩見他一副疲累的模樣,便小跑回自己的房間去了,畢竟明日他便要登基,而她也要隨之前往西京,這是她待在這裡的最後一夜了。
……
“我要你兌現第叄個承諾。”小女孩雙手合十站在窗前,她四周沒有人,安靜得連她的心跳都如雷動般響亮,“我……”
蛇在凝視她,它淺紫色的瞳孔里盛滿了盈盈月光,更倒映著小女孩的身影,它如同由綢緞鋪設的洞窟,溫柔地包裹著她的渴望、她的仇恨、她的慍怒、她的悲傷以及那久久不能散去的意難平。
小女孩知道蛇會望著她、聆聽她,所以她不再繼續說下去,她相信蛇會明白。
蛇自然明白,它輕輕銜起自己的尾巴*,悄無聲息地遊走了。
……
這太順利了。
衛鞘坐在皇座上,身旁是拿著巨大羽扇輕輕扇著風的侍女,座下觥籌交錯,文臣武將齊聚一堂,一面為新皇的誕生而慶賀,一面又在緊張新皇即將施行的種種政策,但複雜的心理全然無法阻止大典的氣氛到達高潮,酒水杯杯如肚,他只覺得人生從未如此痛快過:仇恨?衛景任已經死了;地位?他的大哥被流放、二哥死在魔族攝政王手下、四弟年幼無心爭奪皇位;愛情?顧臨淵雌伏於他;財富?權力?資源?他盡數掌握在手中,無需擔心某天夜裡他偶然驚醒,面對的是一把把利刃。
他的視線飄向遠處的瓊樓玉宇,宮群深處,他未來的皇后也許正在為他梳妝打扮,不一會兒就會被他的心腹帶上大殿前,他此前那番話絕非說笑,他就是要她做皇后,今天便要做。至於慶賀的儀式,他還可以擇日再補。
他深陷這種幻想:顧臨淵縮在他的懷抱里,顧臨淵被他吻得手足無措,顧臨淵紅著臉向他撒嬌,顧臨淵側卧在床邊侍奉他……他的思維此刻也變得醉醺醺的,彷彿有一陣陣香風往臉上撲,多麼美好啊!他又灌了一樽酒。
驀地,下方的歌舞昇平中十分違和地鑽出一名侍女,她風塵僕僕的模樣與精緻打扮的歌女舞女格格不入,衛鞘不悅地眯起眼睛,令眾人十分熟悉的陰騭流連在他的五官之間,那侍女可憐兮兮地縮了縮,尖聲道:“陛下,不好了,皇后她……她不見了!”
衛鞘瞬間將酒樽摔個粉碎,大殿內頓時靜悄悄的,所有人噤若寒蟬。
“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陛下!”又一道聲音插入其中,打破了凝重的氛圍,衛鞘的視線如劍鋒掃向台下顫顫巍巍的老人,他蒼老的臉上讀不出表情,可衛鞘卻明白他這一聲呼喚的含義。高大的男人身形如山洪下的石塊般搖晃著,後退了一連串步子才被一側的侍女扶住,他下意識地看向那名大膽的女人,卻發覺她和夢境中那名貼身侍女長得一模一樣。
“你——”他張了張嘴,還未發問,那女子便低聲耳語:“陛下,奴婢有一份傳家寶貝……”
國師乾癟的嘴唇也一上一下地翕動著:“陛下,那名弟子,正是您的……”
侍女尖厲的聲音最為刺耳:“陛下,我們在殿內發現了一片黑色蛇鱗……”
“住嘴——!!!”他不可遏制地怒吼,太陽穴里彷彿有千萬隻小蟲在啃噬他的神經,莫大的痛楚襲上他的頭,他只想讓他們都安靜下來。
可是沒有一個人聽從他的命令,他的聲音一旦發出邊被一股力量吸收了、溶解了,融入喧鬧中,沒有人聽得見。
女子還在說:“您只需在心中默念”
國師還在說:“其實是先帝囑託我來輔佐您的”
侍女還在說:“皇后應該是被人劫走了”
四面都在圍繞他旋轉,眼前的景色被一股強烈的眩暈感干擾,從而變得模糊不已,他粗聲粗氣地喘息著,抱著頭企圖緩解自己的疼痛,結果只是徒勞,直到一切都被扭曲擠壓破碎,直至他昏厥在地,那一瞬間四周都安靜下來,他聽到少年清晰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衛鞘可笑的可悲…你的一生…就是一個笑話”以及逐漸微弱的呼吸聲,他聆聽著一個人的生命緩緩流逝,連同自己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終於感受到了來自生命最深處的恐懼:他毫無意義的一生、他肆意流失的生命和他可笑的決斷。
淚水不知為何決堤而出,男人側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他本以為自己會在黑暗中一直絕望下去,不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對男女。
他頓時清醒過來,身下軟墊熟悉的觸感令他意識到自己現在身處泉寧的皇子府,他又環視四周,記憶逐漸變得明晰起來沒錯,他只是在寫書法的時候睡著了片刻而已。
那對男女卻是不知何時闖進來的,衛鞘定睛一看,男人白衣飄飄,眉間一點硃砂紅,一頭及腰銀髮被隨意綰起,說是天上仙人也不為過;女人一頭紅髮,生得頗為美艷,一顰一笑皆生媚態,直至她走近了,衛鞘才認出來——這竟是那貼身侍女!
“你、你們…”夢境中那種極致的恐懼又一次浮上心頭,衛鞘指著兩人,手指在男女之間搖擺。他不知道該把怒火的矛頭對準誰,他甚至畏懼兩人的靠近,他的理智告訴他自己不該退卻,但他的脊背卻是實實在在地貼緊了椅座的靠背。
“哎呀~小皇帝害怕了,怎麼辦?”女人笑靨如花,兩隻手親昵地挽住男人的胳膊,搖晃的胸緊緊貼上他的肩,分明是高挑的身材卻偏偏如無骨般倚著男人,生生破壞了男人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聖潔氣息。
“沒關係,這並不妨礙我們的行動。”男人低聲道。
“你們是誰?!”衛鞘忍不住質問。
“親愛的,他有資格知道我們的名字嗎?”女人撒嬌似的搖了搖男人的手臂,男人無可奈何地望著她,“桃意,別鬧。”
“好吧、好吧,奴家還以為你會告訴他他不配。”桃意頓失興趣,迅速鬆開了手變成環胸的姿勢,更是顯得身上凹凸有致。她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捋了捋長發,“奴家真的好累哦,可是夜弼哥哥不讓奴家休息,還給奴家加班,加班就算了,居然和那傢伙一樣、如清湯寡水般無味,太討厭了…”
衛鞘雖然沒聽過桃意的名字,卻知道夜弼此人,他是魔王縛鎩的左膀右臂,是最忠實的幫手。他猛然抬頭,“敢問我何處與縛鎩大人有過節?”
“哈哈哈哈這臭男人還挺聰明,看來是知道你的身份呢,只可惜他似乎不太明白我…也對,奴家畢竟只是攝政王身邊的小嘍嘍,怎麼能跟夜弼哥哥比呢~”桃意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轉而向衛鞘拋了個媚眼,“不過呀,你能走到這一步,還是得多虧了攝政王大人,否則你也不會如此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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