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在暮雲里(1v1) - 第三十五章(2)不過黃粱

“或許是那嬤嬤記錯了皇弟的死因……”他喃喃自語,眉目間始終蘊了一抹陰騭,“國師,去把她給朕帶過來!”
而國師卻看穿了他的想法,“陛下,您不能因為此事而抹殺她來掩蓋事實啊……”蒼老的聲音如一層粗糙的砂紙狠狠地摩擦衛鞘的心,男人從軟椅上驟然站起,“胡說八道!國師,你可千萬不要犯了當年那少年犯的錯。”
老人垂下眼,不顧高位之上步步逼近的怒火,沉聲道:“愚以為,當年陛下與卿殿下抓歲的內容很可能影響了先皇與臨貴妃的選擇,為此老臣去查了二十二年前千華宗的入選弟子名單,果然得到了一個嬰童的名字……”他緩緩抬起頭,果然男人的神色已經一片冰涼,他緊握著手中的青玉龜裂紋杯,雙目始終緊鎖自己,“…道號蔚卿。”
砰!
那脆弱的玉杯應聲而碎,碎片四濺,不小心划傷了他身側的小女孩,顧臨淵尖叫一聲跑到角落裡縮著,像極了受驚的小雞仔,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罵罵咧咧,只是用那雙黑黢黢的眼睛盯著他,其中充斥著不安,可他不願意再去分神理會一隻小寵物,他需要清醒、他需要真相。
“陛下息怒。”這時,一直跟隨國師的丫鬟驀地上前一步,衛鞘揉著太陽穴望向她,突兀的,他就這半蹲的姿勢不耐地沖她吼道:“看到朕如此頭痛還不過來給朕按摩舒緩?”
丫鬟照做了,一如他皇子府中曾經的那些蠢女人,為了一點恩寵就能如此乖順地雌伏於他,而顧臨淵更像是一道辛辣的調味料,當他吃膩了甜美的糕點,就該品嘗些咸腥的東西去去味…沒錯,所以父皇拋棄母妃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對吧?母妃就是這樣被陷害死的,一切都是他衛景任的錯——
“陛下,奴婢有一祖傳法寶,只要對著法寶默念所想之人的名字,就能見到他,哪怕那人已經逝去,也可以通過它好好看看他在陰曹地府過得順不順遂。”丫鬟邊給他揉頭邊柔聲道,“陛下可想一試?”
衛鞘眯著眼仰頭坐在椅子上,那兩道眼皮間的罅隙隱隱能看到精明的光,丫鬟知他並未真正熟睡,只是替他揉著,半晌見那其中一道就這樣向上掀了掀,她頓時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一面謝恩一面吩咐人將外面的鏡子抬了進來。
衛鞘的視線便掠過高挺的鼻樑直直地射向那面通透明亮的長鏡。
那道鏡子里什麼也沒有,只是由原本的澄澈變為混沌一片,男人的雙目牢牢抓著鏡面,恨不得整個人都貼上去。美艷的丫鬟瞧見了他青筋暴起的手掌,依然平心靜氣地動著手指和手腕,絲毫不擔心這位脾氣暴躁的君王因為自己一毫的過失而怒起殺人。
“為什麼死人...還能在地府看到陽光?他們還能住在...”他在無意識地呢喃。
他最終別開了眼。
“夠了…”他垂著頭,丫鬟的手隨之伸長,“夠了!”他下意識地望腰間摸去,那裡曾經時刻別著一條皮鞭,如今空空如也。在泉寧他脾氣上來了便會去抓些犯事的人懲罰,因而雖然易怒多疑但其他人依然對他心服口服,如今他換上了皇袍,卻不能在腰上掛那條鞭子了。
丫鬟鬆開手。
男人再次站起,身型有些不穩,一旁的小女孩企圖上前攙扶他卻被他一把揮開:“滾!!!”
顧臨淵愣在原地。
衛鞘不想看她的臉,那張和自己的母妃、也就是臨貴妃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他不知該如何形容對那張臉的情感:憎恨嗎?懷念嗎?心愛嗎?......他只能儘力穩住自己的心緒,不去思考跨越這面鏡子后他需要去面對的問題:復仇既然失去了意義,那他如今坐著的王位又算什麼?父皇的施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他衛鞘仰仗著那零星的仇恨焚燒至今,復仇之火已成燎原之勢,終於待他奪下皇位壞了衛景任原本的安排,事實卻給他狠狠甩了一巴掌——他這麼多年的處心積慮、摸爬滾打只不過是一場父皇精心策劃的鬧劇?!
這個事實猶如一道驚雷自他的天靈蓋劈下,他一時僵直動彈不得,這種感覺令他彷彿回到了那個下著暴雨的清晨,血水混雜著雨水沖刷著地面,少年、雷電與他口中破碎的音節就此拼合,他的呼吸一滯。
這就是...他所說的嗎?他的一生,可悲又可笑的一生……
不、不...他還有臨淵,顧臨淵是他這團復仇之火焚盡一切的見證者、是他的共謀,只要她還在他身邊,那麼這一切似乎又擁有了存在的意義,他會愛著她、就像父皇愛母妃那樣愛著她,他要給她封后、不能重蹈母妃的覆轍......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心裡所念的名字已然如破舊的人偶被拋棄在牆角里,一動不動,他的心臟剎那間被一隻手抓握住,一下一下,緊捏又鬆開,於是他的呼吸也連帶著急促起來。他一步步緩緩靠近那個蜷縮著的身體,手指顫抖著想要去觸碰,可他又在即將碰到皮膚的一瞬間將手縮回了——國師正站在他身後,蒼老的聲音無悲無喜:“陛下,她方才被玉杯碎片劃破了喉嚨,已經…卒了。”
衛鞘的喉結上下滾了滾,“...臨貴妃薨了…”
國師語重心長,“陛下,您還尚未封給她任何......”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父皇怎麼可能不是殺害母妃的兇手?顧臨淵怎麼可能會死?他銘記要扭轉這一切的誓言,可如今這些誓言都被永恆地埋入了一位名叫“顧臨淵”的平民女孩的墳塋里,它們不會像神話中描寫的那般化為蝴蝶翩躚飛出,只會伴隨著時間沉澱進地底,爛在所有知情人的肚子里。
不,這一切本不該如此——
“衛鞘?”
男人渾身的神經在那一瞬間緊繃,又逐漸放鬆下來,他垂眸望著懷裡的小女孩,盯著她可愛的發頂,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恍若隔世的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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