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軒支支吾吾半天,良久才道:“你、你別血口噴人啊我跟你說,我沒讓人做過這種事!”
伏湛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我平素沒有仇人,又是誰想要我的小命呢?”他沒有給賀軒繼續辯解的機會,而是緊接著繼續道:“賀先生,就算對方不想要我的命,至少欺詐一事算是成立的吧?他不惜以此為代價換取我到離臨淵更遠的地方,以為威脅我幾句就能讓我趕不上這頓……佳肴,賀先生,你不會眼看著自己的好兄弟因為欺詐罪而被立案吧?”
關於現代的知識他雖然不夠多,但也被顧臨淵和林滄海強行塞了不少進去,這個賀軒不算特別機靈的那一號人,就算唬也能唬住半晌。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在今天把顧臨淵身邊可能阻礙他們的一切要素都解決掉,在此基礎上,如果能夠幫助她擺脫顧母的陰影就更好了。
眼看著氣氛一度跌至冰點,顧母連忙出來打圓場:“小賀呀,你那些個兄弟也是跟你從高中玩到現在的,這樣做也有點不合適,對吧,那個…小伏,你沒有認錯吧?你怎麼能確定那就是小賀的兄弟呢?”
“沒關係,我已經通知了警察,他們會來證明他是不是賀先生的兄弟的。”伏湛微微一笑,直接切斷了其中周旋的餘地,而他話音剛落,已有幾個身穿制服的人朝這邊走來,二話沒說就亮出證件,把賀軒眼都看直了。“賀先生您好,”其中一個人率先道,“因為您的朋友涉及敲詐勒索罪,作為關鍵證人,請您跟我們走一趟、積極配合調查。”
伏湛抿了一口茶,笑而不語。
顧臨淵人都要看傻了。
她還以為作為根本沒在現代生活幾天的古人,伏湛應該是不懂這些東西的,沒想到他居然動作如此迅速,在她應付顧母賀軒的這段時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這真是警察?”她忍不住低聲問道。
伏湛表面上點點頭,背地裡卻悄悄傳音給她:“算不上,他們是欽天監的人,負責對接上界與人界的諸多事務,業務很多,也包括幫我解決這些瑣事。”他頓了頓,聲音揚起幾分笑意,“欽天監自古就存在,是人界與上界溝通的媒介,只是如今已經隱入‘有關部門’中。我是下到人界歷練的魔族,受到相關法律保護,他只要對我做出實質性的威脅行為,我…就算重傷他都沒有關係。”
原來是這樣,看來人界還挺厚待這些上界來的人,顧臨淵這下長舒了一口氣,又抬起眼對上顧母不虞的臉色,似乎連心底的陰霾都不復之前那麼深重。斟酌再三,她緩緩開口道:“媽…賀軒他如果真的沒做那種事情,肯定不會有什麼事,伏湛他也是因為受到了生命威脅才報警的……到時候我去和賀叔叔解釋清楚,您別著急。”賀叔叔就是賀軒的老爹,也是立志於撮合他倆的cp粉頭子,不過還好為人粗獷大方,也不是什麼不講理的人,相信不會太為難她。
顧母長嘆口氣,眉頭卻是鬆了幾分,“要賀軒真為了能跟你在一起幹這種事情,那我確實覺得他配不上你……不過顧臨淵啊,你告訴我,這真是你男朋友嗎?”
顧臨淵發狠點了好幾下頭。
顧母又看向黑蛇,後者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完全沒有因為如此倉促地見家長而感到緊張局促。
“阿姨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就好,”他甚至不疾不徐地補上一句,“我知無不答。”
看來今天的鬧劇也讓顧母累極了,她沒有像往常訓話顧臨淵那樣問太多犀利的問題,不過是盤了盤伏湛的戶口和家庭,最後乾脆揮揮手打法他們走了。顧臨淵可太清楚了,在外人面前,顧母可不會像對她那樣尖銳,她就像一包棉花,從外界看來怎麼樣都是和和氣氣的一個中年女人,而她在其中裹挾著生活了太久,才知道其中藏了多少根細針,時不時扎她一下,令她杯弓蛇影、噤若寒蟬。
和伏湛道了別,臨走前,顧母突然看向她:“顧臨淵啊,”
顧臨淵腳步一頓,回過頭去,對上母親黢黑的雙眼。
“帶點笑,”顧母嚴肅地盯著她的嘴角,“你怎麼總是一副別人欠你八百萬的樣子?只有笑起來別人才會喜歡你,你這麼高冷,難怪上學那段時間誰都要欺負你不搭理你,你要好好反思好好對待小伏。”
……是她的問題?被校園霸凌被冷暴力被打被辱都是她的問題?好啊。顧臨淵氣笑了,她還是小看了顧母,不知道是不是她不快活她才能快活起來,女人一句話就能讓她輕而易舉地破防,畢竟在傷口上跳舞,誰不會痛?
可她還未發作,黑蛇的手突然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溫冷的體溫沿著腕口一路蔓延到掌心裡,最後連同五指,嵌合收攏。
伏湛的嗓音很溫軟,一如既往地令她平靜:“謝謝阿姨,只是,我既然愛臨淵,自然是愛她的一切,無論優缺點——我從不認為,一個人就必須是完美的受害者,但我也不能苟同的是,一個受害者不完美便能成為問題的根源,所以,我不覺得您的觀點是對的。”
顧臨淵聽到他驀地笑起來,輕輕的,像羽毛撓著她的心窩。
“另外,阿姨,是我教她的——那些用刺對準自己的人,就該橫眉冷對。按照您的邏輯,是否應該反思一下,為什麼她在您的面前總是笑不出來?”
話音剛落,他已捏捏她的手心,顧臨淵連忙跟上他的腳步。按理來說她應該聽到顧母的駁斥,可不過是回頭一瞥,僅僅瞧見女人一張一闔的唇瓣,卻怎麼也聽不到她刺耳尖銳的聲音,只有他們走時帶動的風,呼呼地撲在耳畔。
她緊盯著黑蛇淺灰色的碎發,突然什麼都明白了——
伴隨著這場鬧劇的落幕,不等小情侶走出餐廳,林昭月已被好姐姐帶回了春樹。謝必安在確認了自己手下沒有任何問題后便離開了那裡,他是個聰明人,經過他們的提點,恐怕也會對這個任務背後隱藏的目的產生懷疑,只要能把他拖住,他們也有更多機會能夠找出陷害縛殺的幕後黑手。
“姐姐,你還記得顧臨淵當時突破謝必安的法術時,周圍那一圈火焰似的力量嗎?”她回想著當時的場景,這團火是最大的謎團,究竟是誰在暗中庇護著這個普通的女孩?
林滄海在吃西瓜。
“還有那個謝必安,他居然把法術下在菜里,可真有他的!”
林滄海開始啃下一瓣西瓜。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縛殺到底是怎麼做到這麼快就聯繫到欽天監又讓欽天監陪他演這一齣戲的?可真是神通廣大!”
林滄海擦了擦嘴,坐直了身子。
“欽天監的人是我喊的。”她咂咂嘴,還在回味西瓜的甘甜,“唔…怎麼解釋好呢,總之就是,我故意把他抓過來,讓他用意念突破軀殼的限制,那時候他看到自己的佩劍,大概也就明白了我的用意。謝必安是肯定要逮他的,只是他並不知道這是青龍,也不會親自出手,所以縛殺把人引到那裡去,我也提前通知了欽天監去替他收拾爛攤子。”
“原來如此……”林昭月大吃一驚,這些事情她可完全不知情,完全是事後被林滄海這麼一說才覺得能串聯起來,“那姐姐,顧臨淵身上的火又是怎麼一回事?”
林滄海往躺椅上一倒,好像沒有骨頭一樣癱在柔軟的椅子中間,林昭月只能看到她的下巴,上下作動來發出聲音:“啊,你記不記得,巫族有一個很古老的家族,姓臨來著?”
“那不就是顧臨淵的前世嘛,你和我說過。”林昭月有些被她感染,跟著懶洋洋地撐起頭,半晌才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大家閨秀該做的事情,連忙又把手給端正回去。
“是哦,顧臨淵前世是臨家的小女兒臨淵,和我們同輩……你大概是沒有印象,畢竟那時候臨家除了侍奉他們的家僕,已經只剩下她和她的旁支哥哥了,林家辦宴會也不會想請他們來的。”林滄海半眯起眼睛,似乎對高門大族這些小心思早已了如指掌,而林昭月擰了擰眉頭,不置可否。“臨家到底古老到什麼程度,從他們曾經與朱雀神君一同參與平定混沌之亂便可以看得出,不過,這也是導致臨家幾乎絕種的原因——”
混沌之亂……林昭月淺淺回憶了一下自己在仙塾里學習的相關歷史,勉強能記起一部分,據說是有人一手策劃了混沌之境中的魔族暴動,五位神君與五個古老的巫族家族合作,花了兩三年才平定此事。那時候林家還沒有如此家大業大,如若臨家真是和朱雀合作的家族,那確實算得上古老且強大了。
“難不成,他們家族在混沌之亂中直接覆滅了?”她忍不住問道。
林滄海捏著下頷,“算是吧,畢竟只留下一兩個和全殲也沒什麼區別,不是嗎?”
“更何況,暴走的朱雀陰面給臨家每一個人沿著血脈打上了無法抹除的烙印,這個烙印使得臨家的血脈一代比一代羸弱,而本身就弱一些的朱雀神君心中有愧,所以給了臨家後人自己的守護烙印,不過沒什麼用,臨家該絕後還是絕後,就連臨淵那個有大能的哥哥,也是個病秧子,而臨淵本人,則是患上了自閉,她拒絕外來的任何東西,也拒絕她的哥哥,唯獨親近青龍陰面——大概是因為青龍本身魂魄就是寒涼的,能壓制住朱雀的烙印吧,我猜的。”
“……所以他們才會有前世的羈絆,”林昭月呢喃,“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挺般配的……”
“現在就是不清楚為什麼青龍陰面有機會接觸到一個普通的巫族小女孩,”林滄海揉了揉太陽穴,眸底神色晦澀不明,“要知道陰面是不可能跑出混沌之境…”她突然頓住片刻,像是被自己的定論給哽住似的,半晌才繼續道:“…大概。”
林昭月卻儼然有其他的想法。
“你說……”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萬一,我是說萬一,他不是陰面、而是陽面呢?”
兩個人同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