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時已晚。
伏姬清醒過來時,身上一絲不掛,而體內的血脈無不沸騰著歡慶故鄉的歸來,這是烙印在她靈魂深處難以磨滅的痕、魔族與故鄉不可分割藕斷絲連的血脈,從遠古時期便不斷繼承著先祖的遺志沿襲至此 ,如今在每一個魔族的體內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的一言一行。她站起身,周身被一個巨大的銀籠所籠罩,平日里表演舞蹈也不是沒見識過這般的道具,可當下不如從前,這個籠子可是貨真價實的東西。
她環視四周,沒見到附近有守衛,甚至連一絲氣息都沒有,這證明那個關押她的人很有自信,這個籠子必定不如看上去那般普通,她很難去打破。
她決定靜觀其變,至少得像一個辦法把桃疆、桃意還有秦溫的位置打探到。
就是在那個時候,青鱗推門而入。
伏姬原本清澈純真的眼眸雖然大半是討人歡喜的偽裝,但性子也是實實在在的單純,而一路上的漂泊卻遠比她所想的要複雜,人族心性難猜、出爾反爾之事甚多,又對魔族抱持著仇恨和鄙夷,她吃過一次教訓后便謹慎又謹慎,連脊柱都恨不得如應激的母貓般弓起來迎接未知的恐懼,卻不料栽在了同族手上。
黑蛇的那對眼眸早已變得肅冷,一動不動緊盯著身著青鎧的男人,同族和魔域就足以沸騰她的血脈,而面前此人體內分明燃燒著與她關係更近的血,是親族的呼喚給予她源源不斷的力量、促使她從籠子里站起來。
青鱗眉眼清秀英俊,墨發飄逸,碧綠的瞳孔如早春的竹葉般青翠欲滴。他不簪髮髻,任長發隨性散在背後,對於她的注視不予置喙,站在籠邊的桌前便開始卸甲脫靴。伏姬始終保持著她冰冷的目光,等待他率先開口。
男人渾身上下皆瀰漫著儒雅隨和的風度,由是一來,身上那套青色的鎧甲實在徒添幾分殺氣,頗有畫蛇添足之餘。如今脫下后,內里絲質的短衫便暴露在她的視線里,她清清楚楚瞧見其上綉著的青蛇,細長、卻散發著無聲的威脅。
“你是小啞巴嗎,嗯?”他終於開了口,嗓音似有幾分陰柔,果真同那張清秀過頭的臉對在一起,令伏姬徒增幾分真實感。
“不,我只是並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大人。”太久沒有拿捏那對付客人的手法,她把諂媚調笑忘了個大半,只能生硬地答道。
青鱗坐在她身旁的軟椅上,他的目光淺淺,像是在打量小動物般打量著她如今的處境:“你被司塵賣給了我,現在是我的所有品,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繼續保留‘伏姬’這個名字,我不會過多干涉。”
“司塵?”
似乎並不怕她知道的過多,又或許是她那副強忍著好奇不去刨根問底的模樣取悅了這位領主,他順從地答道:“招待你們的那位魔族,他是蟒族最不學無術的小兒子,只好通過這種低成本人口買賣來獲取生存的本錢了。”
是他
“他的天賦是沉睡,”青鱗撐著頭,不屑一顧地輕笑起來,“很容易對付你們這些低級魔族,對吧?他經常和我吹噓自己又騙到了多少人,賣了多少錢,事實上,沒人在乎。”
伏姬咬緊下唇:“大人您…”她實在想不出合適的話來面對眼前的男人,若是招攬嫖客,多說些俏皮話便好,若是在床上取悅男人,再換套話術一樣能把人哄得暈頭轉向,可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便一時失了語言組織能力,往日爛熟於心的話術一套也拿不出手了。
“你可以叫我青鱗君,”男人微微一笑,“我是魔域西南隅的領主,也是西南所有魔族的統君。”
“但我並不是你的客人,”他撐著下巴,目光審視般投射到她赤裸的身體上,發出了近似於可惜般的喂嘆,“所以不需要刻意討好我,我不會因此同情你或者放走你——好了,在走之前,還想知道什麼?”
魔族已然四分五裂。
整個魔域被劃分為五個板塊,這五個領域分別由五個領主統治,捕食與被捕食、寄生與共生,混亂的關係和食物網構成了如今五君混戰的局面,結盟與割裂,背叛與合作,戰爭不息、混亂不止。
桃疆醒得早,在得知女兒被隨便賣入一家妓院后發了瘋,咬傷了青鱗身邊的親衛,為了懲罰她的冒犯舉動,青鱗把她送進了軍營里做誰都可以騎上去操的軍妓,而秦溫在反抗中被人折去了雙翼,哭著說想見伏姬一面,他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財產中還有這樣一個美人,正好可以拿來作為桃疆的替代品,安撫他的心頭之患。
那是一隻名叫夜戮的狼魔,身為西北銀牙君的利爪,險些把他最重要的幾座能源領地給攻打下來,其血性之剛烈、天賦之強大,無人可見也無人能敵。
伏姬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倒流,也說不出是恐懼還是憤怒。她不曾以偏執醜惡的態度揣度同族,總以為只有人才會真正邪惡到失去人性,血脈中與同族共鳴的親和力像是一個最慘淡的笑話,把她所有對同族的幻想狠狠摔在地上。
“我希望你能夠牢牢綁住他的心,在此之前,就讓我見識一下紅燈館招牌的舞姿吧。”青鱗笑著命人打開銀籠,大有一副跳不好就得去死的意思。伏姬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在侍女的打扮下換上輕紗,腳尖一踮、便開始了她當初最拿手的一支舞。
在此期間,青鱗始終沉默不語地觀賞著她的舞姿,像是要確認她具有足夠的魅力能誘惑到傳說中的戰神夜戮,直至她一曲舞畢,他才緩緩鼓起掌,將那股溫文爾雅的氣質拿捏得淋漓盡致——可伏姬知道,真正儒雅隨和的人,又怎麼可能成為戰爭中的一代領主呢?
“你我既為同類,如若回到這片土地上,也是要成為西南領地的一員,最終橫豎不過戰場一死。”起身步至她面前,青鱗的一隻手掌撫上她的臉頰,令她下意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冰冷的觸感,連她這種習慣自身體溫的人都感到害怕,彷彿他真是一隻劇毒的青蛇,在暗中潛伏著隨時要發狠撕扯下她的一塊皮肉來,“你還不如委身於夜戮將軍,若是誘惑得好了,要什麼來什麼,盡享榮華富貴。”
他誘導式的語氣讓伏姬無端想起了當年帶自己入行的老鴇,她估計死在了亂棍下,也沒人給她收屍。
“我自己的衣物呢?”那枚玉玦不能丟,就放在她貼心口的內口袋裡,若是被人搜出來的,恐怕青鱗不可能輕易還給她。
青鱗一歪頭,從那薄若蠶繭的絲緞衣物里取出一枚玉玦,字正腔圓地念出“白翦”二字,笑而問她:“司塵說你來頭不小,估摸著就是因為這個,說吧,你和那白某人又是什麼關係?老實交代清楚了,東西我還你便是。”
伏姬心下冷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不過是嫖客與妓子的關係罷了,還能有多高尚?”
事實也確實如此,她給不出他想要的信息。只是沒想到這青鱗君野心如此之大,本以為他要愛屋及烏般恨她,卻不料他竟想利用她去牽制道修。
青鱗面上依然是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可下一秒,他的手驟然一松,那塊玉玦瞬間掉落在地,又被他用鞋尖一碾,化為齏粉。
伏姬的表情僵在臉上。
她靜靜凝望著那些粉碎的玉屑,半張的唇瓣半晌沒能吐出一個字,也忘卻了自己到底要講什麼,只是麻木地盯著那些粉末,似乎還在期望著他們能還原成最初的模樣。可她的耳朵卻聽到了異樣,是震動,那些被碾碎的玉還在地上震動著,與地面進行幾乎無縫的接觸,她猛然抬起頭仰視面前的男人,他的胸口起伏在她眼中被無限放大,心臟在震動、血管在震動,他像是一台無休止的震動機器,在她的眼中劇烈顫抖著,滑稽又可笑。
不過多時,這份感官又消失了,彷彿它擁有存在時限一般。
她的心底怒火中燒,恨不得把眼前這個人撕成碎片,而這份突如其來的感官,像是上天恩賜給她的機會一樣,告訴她:也許這就是她的天賦、她的機會。
之後陸陸續續有士兵及來彙報情報和戰況,伏姬捕捉完一些比較有用的情報后便開始嘗試著聆聽和感知震動相關的動靜,可一切無果。她又想起曾經白翦的那番話,心中頓時回想起剛才出現震感時四周的法術波動來,這種波動似有似無若隱若現,她也只是隱隱約約能感知到一點點。
如果能完整捕捉到!她就可以擁有天賦了嗎
臨走之前,她突然開口道:“青鱗大人,您的天賦是什麼呢?”
她要確認剛才的震感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青鱗用天賦戲耍她的結果。
青鱗的步伐一頓,“身體重塑,”他很輕鬆地答道,“所以不會有人殺掉我,你也是,小黑蛇。”
伏姬再次沉默下去,可她的內心卻是欣喜若狂的,身體重塑,這意味著那些震感實屬於她的能力,而力量的來源居然是她對於青鱗的恨意,和出離的憤怒總有一天,她會報復回來的。
馬車緩緩開動,青鱗春風得意地站在門口看著她離去,似乎對於她的價值有所期待。伏姬卧在籠子里,第一次看見了自己關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濕熱的西南領土,就連小型宮殿都被蜿蜒的植物所纏繞,四面盤踞著同族最原始的形態,它們稱不上魔,不過是被魔域大地滋養出來的魔物罷了。
青鱗掐著她的下巴,用蛇信勾著她的舌,強迫她與自己接吻,像是在羞辱她的所有堅持與抗拒。伏姬不敢掙扎,她知道面前的人正是被她的態度所羞辱才會做出這般反擊:無悲無喜、不卑不亢,她無聲地拒絕著他,令他對自己所做的打擊性行為感到索然無味。
“你最好笑一點,夜戮不喜歡面無表情的無趣女人,否則迎接你的就是死路一條,那你的同伴也活不下來。”青鱗冷笑。
伏姬卧在籠子里,舌尖向下勾,抵住了剛才他送進來的那顆藥丸,是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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