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伏湛送回屋后,顧臨淵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她對他有一種陌生的親切感,再加上同類的消息讓她的神經處於一種高度緊繃的狀態,她竟一口氣吐露了那麼多以前根本不會去說的往事,這讓她無比意外,同時也深深記下了他提及的種種。
人、魔、神。不同的種族因為不同的信仰而反目,但又相互制衡,人族有道修剿魔,魔族有天賦殺人。但由於人族的血脈更純正,因而混血大多是人族模樣,極少數經過“魔血覺醒”才會展露出魔族特徵,但也不會同時擁有修為和天賦。
如果她嘗試去修仙,最終修成正果之後是不是就可以去找神明把自己給送回家了?
可那樣的話,還不知道得修到猴年馬月去呢!
她又回想起伏湛的話,他指著自己漂亮的深紫色眼睛一字一句告訴她:異色瞳幾乎不可能出現在人族中,如果眼睛顏色有古怪,那就肯定是魔族或者混血。
這麼說難不成沉灼槐也是混血?所以他會這麼清楚棠梨村這個地方,都是因為他作為混血曾經了解過這裡?
她感覺自己正在慢慢接近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所謂“真相”,可原本這種難以捉摸的難受又被伏湛今晚的話語給安撫了過去,青年彎起的眼眸和染上笑意的聲線實在過分美好,一時讓她不再有了發愁的心思。
如果明天他還來找她的話不能像今天這樣亂髮牢騷了。她想著想著,頓時窘迫到不行,連蓋在臉上的被子都遮不住她內心泛濫的尷尬。
她的這個毛病也許是繼承自她的媽,因為她的媽待她也不咋地,所以她缺乏的愛在臨近中年的年歲里盡數化作對家庭的怨氣發泄在了她的身上,她學會了傾聽、敷衍,最後變成了一道遷怒鏈的結尾。
她沒有朋友可以分攤她的痛苦,所有的事情只能在她的心靈里一點點磨蝕消化
“原來顧姑娘的母親也和我印象中的人族母親有所不同呢。”伏湛輕嘆一聲,望著身旁幾乎要把頭埋進大腿里的姑娘哭笑不得,“這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順口說出來罷了,又如何呢?”
“我昨天晚上還想著該講點好玩的了,”顧臨淵悶悶道,“但我發現我所能銘記的都是些無聊的事情。”
“喜悅總是在細微之處感染你的心,所以很難被記住吧,”伏湛的手掌覆上她的背,輕柔地順著她的脊骨安撫著,“這沒什麼好丟臉的,我也並不覺得厭煩。”
“倒是你這副沒怎麼睡醒的模樣可持續一天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唉,不說也罷。”顧臨淵坐直了身體沒好氣地擺擺手,她總不可能說自己是因為沉迷伏湛男色才睡不著覺的吧?(然而並不是)
她那逗人打趣的心蠢蠢欲動,可一想到自己在他面前還是有夫之婦(預訂),這樣做似乎並不符合禮節
不對,從她答應一起爬屋頂的時候就已經很不對勁了吧?!魔族果然如他口中所說一樣更加開放自由啊,不過她是人,這一點還是得撇開關係的。
見她無心解釋,伏湛便沒再過問。他思慮再叄,終是輕聲打破沉默:“也不知這冬日要維持多久,屆時大雪封路,就連最勇敢的商隊也不會再靠近邊境了。”
顧臨淵心頭一跳。在找到合適的去處之前,她確實有想過找理由滯留在這裡,可沒想到他會一針見血地把這個借口拋到她面前。
沒等她接話,他繼續自顧自道:“你的未婚夫,他的傷勢如何了?聽王阿婆說,似乎還不能維持他走出這附近的深谷,如果這樣的話,留下來應該是最佳的選擇了吧?”
話已至此,她沒有打斷他,他這才敢緩緩抬起頭,語氣幾乎稱得上謹小慎微:“所以,顧姑娘要在這裡滯留到春天嗎?”
“當然啦,”看他這副樣子可憐兮兮的,顧臨淵差點沒忍住去揉他看上去柔軟的發,“不過這裡的資源確實很稀缺,我得想辦法幫大家多弄一點。”
“這一點,你不需要擔心。”伏湛露出淺淺的微笑,“我私人還有一部分存量,如果需要的話,到時候派人運送過來就好了。”
這樣啊顧臨淵的腦子裡關於那個魔族商隊的想法有一個雛形,不過現實和理想確實有極大的差別,而單憑棠梨村這些魔族幫工肯定沒辦法組成一支訓練有素的商隊,所以從荒河那邊搞物資的方案只能被畫上紅叉了。
“那就麻煩你了。”伏湛願意繼續收留他們已經足夠她感恩戴德的了,更何況他居然主動提出這一點,似乎早已看出他們處境的窘迫,顧臨淵不得不再次感慨,能和這樣的人共事聊天實在是不要再舒服。
“不用客氣,”伏湛搖搖頭,“和顧姑娘一起交談,我受益頗多,之後也還請姑娘多指教了。”
他一口一個姑娘,雖然禮貌得體,但顧臨淵怎麼聽怎麼彆扭,她忸怩了片刻,回想起昨晚他那一聲“臨淵”,終是提議道:“要不你以後就叫我臨淵吧?姑娘什麼的,我聽著怪不習慣的哈哈哈”
“臨淵,”伏湛重複道,“臨淵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姓名。”
“誒?這麼說來,伏湛的父親也姓伏嗎?”真是稀有的姓呢,她思考了半天,似乎也沒發現百家姓里有這玩意。
“是我的母親,她叫伏姬。”伏湛的手向她伸來,兩個人的距離被漸漸拉近,顧臨淵還在怔神之時,他的手已落在他們之間,瓦片與皮膚摩挲從而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如沙礫流淌般酥酥入耳。
“我的父親,叫白翦。”他認認真真地書寫著,月光打落在粗糙的瓦面,照出他帶著薄繭的指腹,顧臨淵的視線隨他指尖而動,纖長骨幹的手指似嫩竹,手掌厚薄均勻,所有紋路收攏於腕處,在銀輝之下的皓腕如凝霜雪,僅僅一瞥就烙印在她的腦海里。
好白好白。
“我是隨母親的姓,所以臨淵?”
顧臨淵暈暈乎乎地抬起頭,面對青年困惑的目光,她的眼睛被月亮在他手上留下的光影晃得花,瞧不清他的表情。
“你你的本體,是不是白色的?”她問。
伏湛哭笑不得,“為什麼要這麼說?”
“因為你好白哦白日里有雪在你身邊,你又喜歡黑衣,我都沒發現。”
伏湛歪了歪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糾結半天,最終沖她眨眨眼:“要不你猜?”
這可是他說的。顧臨淵暗中壞笑兩聲,一個古怪的念頭在心中逐漸形成。
“我猜、我猜你是白蛇,沉灼槐是青蛇,再加個法海和許仙,你們就能去拍戲啦。”先不管這個世界有沒有這個傳統愛情故事,她聯想起沉灼槐的綠眼睛,按照白蛇傳的人設給他倆一人扣了頂帽子。
“這麼說來,臨淵想當許仙嗎?”伏湛似是隨口一問,卻問得顧臨淵渾身一震,她知道他這是在開玩笑,卻還是覺得氣氛古怪得很。熱鬧的空氣很快冷卻下來,他們並肩坐著,卻誰都在保持緘默。
趁這個空隙,她斜過眼去瞧他的神色,不料他也在望著她,幾乎是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伏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慌慌張張地奔下屋頂。
他的動作雖然迅捷猛烈,但卻沒有一絲聲響,顧臨淵盯著空無一人的身邊,花了幾秒思索該如何回去。
——回去自然是跟過來一個道理,只是她以前幾乎沒有接觸過這種毫無扶手的樓梯,曾經在初中被人惡意抽走椅子從而自高處跌落、腦袋差點磕在黑板尖角上的經歷有時還會歷歷在目,這令她由衷地畏懼一些缺乏安全保障的東西。
不過如今她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厲害很多了,說不定哪怕摔了也沒問題吧?
想到這裡,她自我安慰般點點頭,起身準備往樓梯方向挪去。
“臨淵”
一聲微弱的呼喚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這溫軟的聲線在交談過後早已熟悉,她回過頭,只見青年剛好攀上屋頂,正單膝跪在邊緣護著手裡的燈籠。她一挑眉,恰巧發覺他泛紅的耳尖,被昏黃的火光映亮。
“路上沒有什麼光,我去尋了個燈籠。”他解釋道,“我送你回去。”
“哎,其實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啦。”正好,之前那次是他扶著她慢慢下的樓梯,這次就讓她來試試自己的韌性是不是比現實中更強健了。
伏湛搖搖頭,“你的腿,不可以。”他似乎非常執著於她最開始近乎牢騷般的話,那不過是她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如今存留的後遺症已經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我送你回去。”
見他這般堅持,顧臨淵也不好再叄拒絕,只好接過他手中的燈籠,“那就麻煩叻。”
手指與手指交觸之時,她感受到一股寒流自他的手上散發而出,緊接著才是他冰冷的皮膚,她幾乎是一個寒顫,“你”怎麼會這麼冷?這是正常人該有的體溫嗎?
她哪怕和那些混血孩子待在一起時,也沒遇到過這般詭異的溫度。
“沒事。”伏湛笑了笑,一如他昨日那般,半側著身子走在邊緣處。他的步伐很穩,若是常人在如此冷冽的低溫下,恐怕已經抖成篩子了。“這是我的體質,讓你見怪了。”
是這樣嗎?顧臨淵見他表情如常,只好收起懷疑繼續看向前方,屋檐積累的細雪都被幫工們掃除了,缺少反光的屋頂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邊,只有歪歪斜斜的地平線,正在一步一步吞食著夜幕和月亮。
伏湛目光如新雪般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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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嘚吧嘚:追-更: (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