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後 - 宦官之後 第5節 (1/2)

不對,絮果還不是我兒子。
人家是有親爹的。
我只是在找到人之前,代為照顧一段時間。
……那世子爺也沒有我們絮果好看!
當聞蘭因每天定時定量的跑圈一結束,立刻就有跟在他身邊伺候的舊人上前,遞水的遞水,擦汗的擦汗,甚至還自帶一個彩虹屁誇誇團,七嘴八舌地就是一頓猛贊:“我們世子爺可真厲害”、“這都是今天的第五圈了吧?簡直呂布轉世,趙雲再生”、“這要是再吃兩口草原進貢的坑羊那還得了?”
坑羊就是烤羊肉,外焦里嫩,滋味極鮮。
別問早上吃這麼油好不好,大啟就是這麼個流行。不拘是朝食餔食,上到天子朝臣,下至黎民百姓,就沒有一隻羊可以活著走出大啟。哪怕是先帝那麼死摳門的人,一年也能讓御膳房消耗個幾百上千隻。
因為大啟人覺得羊肉性甘溫補,醫藥價值直逼人蔘。
當然,人蔘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有天會被這麼登月碰瓷,但總之,在如今的大啟是非常迷信用羊肉補身體的。這些王府舊人只是想用這個說法哄小世子多吃兩口飯。
怎奈何聞世子是個很有想法的小朋友,說不吃飯,就不吃飯。
他聞蘭因今天就是餓死,死外邊,從這裡跳下去,也絕不會再吃宮裡一口飯!因為雍畿一點也不好,天也不好,地也不好,人也不好,總之,他要回北疆!誰也不能阻止他!
佝僂著身子的老內監在一旁看著,都快急壞了,他是聞世子自一打出生起在跟前伺候的老人,真心實意地疼主子,見一計不行就又生了一計:“不吃東西沒力氣,不然咱們今天接下來的功課先別練了?”
“不行!”聞蘭因放下手中的水碗表示,“今日事今日畢,怎麼能偷懶?”
聞世子雖還沒有正式開蒙,但其實從三歲開始,就已經在接觸六藝,堅持學習,風雨不輟。主打的就是一個“雖然愛鬧絕食,但很有學習原則”。
小皇帝一邊欣慰,一邊發愁,他一頓也不捨得他弟弟餓著。
連亭躬身上前,斗膽獻策。作為一個靠急主子之所急上位的太監,他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構思起了勸世子爺吃飯的一二三計劃,根據之前得到的北疆王世子的情報,連亭針對性的一連想了七八條,覺得總有一條能撞對。
然後……
第一條就管用了。
在好哄方面,北疆王世子和絮果有的一拼。
小皇帝一行人邁過長樂宮硃紅色的門檻后,便大大方方停在了原地。既不上前,也不離開,好像單純就是為了來圍觀北疆王世子的。他們連說話都不避人,從聞蘭因今日的打扮,到練武時的姿勢,討論了個遍。
本來聞蘭因是不準備搭理他們的,怎奈他們說話聲音越來越低,還時不時抬頭看看他,發出笑聲……聞蘭因想不關注都難。為了聽清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小世子不得不挪了挪步子,但是他越挪,那邊說話聲音越小,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腦袋已經快要湊到皇兄與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太監眼跟前了。
六目相對,分外尷尬。
反倒連亭一副全然不在意北疆王世子的模樣,只專註地繼續和小皇帝說著天南海北的話。但連亭眼角的餘光,其實一直在觀察著像小動物一樣警覺的聞世子,通過不斷調整話中的信息,來尋找最吸引小朋友好奇的點。
然後就順著這一個點開始深入講解,講著講著,連亭就變出了他袖中的餅,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地吃了起來。
等吃了的時機差不多成熟了,連亭就開始試探性的轉圈喂,先給小皇帝,再給自己,最後是北疆王世子。
小皇帝:“!”
不得不說,聽故事講八卦的時候,嘴裡嚼點零嘴確實香。但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還能這麼給他阿弟投喂的。
聞蘭因一直沒意識到問題,全情投入到了連亭引人入勝的探案故事裡,恨不能自己化身東廠的探子,去查一查這張汶祥刺馬案*。講到情節高潮時,他還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好,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大半的素餅都只進了他一個人的肚子。
小世子怒視向連太監:“!!!”好卑鄙啊你!
連亭一點不慌,反而邀功似的問了句:“這餅好吃吧?”
聞世子都被問蒙了,總覺得哪裡不對,又一時間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只素養極好地點了點頭,先回答了問題。這胡麻餅真的香,哪怕已經放涼了,也十分酥軟。最主要的是,胡麻餅最初就引自胡人,北疆作為大啟的邊關重鎮,漢民與少數民族混雜而居,在飲食上是最接近這餅子味道的地方。
他真的想家了。
但不等聞世子想完,連廠公已經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瀟洒退場了。事他已經給小皇帝擺平了,但世子爺也不是個小傻子,等反應過來肯定要鬧。
連亭不趕緊跑路都對不起和不苦大師交的這一場朋友。
在他快要跑出皇宮時,他好像還能依稀聽到從長樂宮上空傳來的撕心裂肺、悔恨交加的痛哭,中氣十足,頗有勁道,只能說不愧是每天都要鍛煉身體的小朋友,肺活量就是足。
***
是夜。
月上中梢,廠公終於結束在了東廠衙署里一天的工作,眼睛看得都快要瞎了。他是真的忙,因為情報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算術,不會直接懟臉輸出,大部分時候都需要從蛛絲馬跡中一點點地篩選甄別,再加上靈光一閃的合理分析,才有可能得到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最近前有小皇帝的大禮議,後有蔡大人被刺,連亭不可能不忙。最重要的事,除了這些公事,他還夾雜了一些私貨,派心腹手下去給自己的兒子找爹。
這麼說起來可真心酸。
連亭再一次硬起心腸警告自己,不要妄想不屬於你的東西,權利是這樣,親情也是。
絮果對連亭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畢竟他只是一個六歲的小朋友,又能知道多少東西?大人又會告訴他多少?連亭甚至到現在都沒有搞明白絮果爹娘的關係,外室?小妾?老家的糟糠之妻?還是……已經和離了?
大啟民風彪悍,和離一事屢見不鮮,蓋因前朝動蕩幾百年,打得真的沒什麼人了,朝廷為增加人口,一度很是鼓勵和離或者寡居的女性再嫁。在國家發展面前,什麼綱常什麼牌坊都得繞道。
也因此,像絮果他娘這種獨自立了女戶的情況不勝枚數。
連亭想要去江左找到對應的人,都挺費勁兒的。
這麼一忙,一天就過去了。當屬下來問連亭晚上準備在哪裡歇下的時候,他本想說,自然是像往常一樣直接睡衙里,東廠又不是沒有他的院子。但當他真的開口時,他卻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回東城。”
東城錫拉衚衕,便是連亭外宅所在的地方。
在外人看來,太監幾乎一生都註定要困在宮中,無詔不得擅離,但其實到了一定的品級,太監也是可以在宮外置辦外宅的。至少大啟的太監可以。連亭的外宅便是當今天子硃筆御賜的,是個五進五齣的大宅,曾屬於先帝朝一個很愛享受的貪官,雕樑畫棟,美輪美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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