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宅邸剛剛建成,貪官還沒有來得及享福,就被極其痛恨貪官的先帝剝皮抄了家,在本朝白白便宜了連太監。幾乎不需要怎麼改動,就能拎包入住。
不過,需要改的地方還是有的,好比逾制的瓦檐就統統都要拆掉重建。
絮果來的這天,宅邸的大門還在修葺。昨夜有廠公在,怕擾了活閻王,工匠們便暫停了半天,第二日才重新開始,一天一夜都不帶停歇。
伴隨著泥瓦匠哐當、哐當的忙碌聲,婢女錦書正在給自家的小少爺擦手擦臉。當絮果用略帶吳儂軟語的南方口音,慢吞吞的問“這裡是哪裡啊”的時候,錦書笑語晏晏地回了句“這裡是陛下賜給咱家督主的新宅啊”。
絮果心中有了數,原來阿爹搬家啦。幸好他沒有貿貿然找上門。這大概就是阿娘說的變數吧,他真的好厲害哦。
絮果情不自禁再次誇了一把自己。
“啊,都已經這個點啦,郎君,咱們先睡吧?”錦書哄著絮果道。
絮果卻很堅持,一定要掛完手上給他爹準備宮燈。
“可是,”錦書有些犯難,不知道該怎麼告訴自家少爺,督主有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不會來這邊一趟,“督主朝事繁忙……”
“我知道噠。”絮果的阿娘也有可忙可忙的時候,一出去就是十幾天不見人,絮果已經習慣了在家乖乖等待。他知道阿娘是去掙錢了,給自己,給絮果,“我只是想給阿爹留燈。”就像阿娘一樣,遠遠地回來,第一眼就能看到。
阿娘每次看見的時候都可開心了,應該是開心吧,絮果不確定的想,反正每次阿娘看見了這些燈,都要給他親自下廚,雖然阿娘做飯一點也不好吃。
絮果生怕他爹看不到,讓人幫忙在大門口掛了一盞又一盞,把府里全部的庫存都拿了出來尤覺不夠。
連大人騎在馬上,遠遠的就看見了燈火通明宛如白晝的家,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他家什麼時候改的燈籠廠?
隔壁鄰居是一門祖上顯赫過的勛貴,只不過如今破落了,主人此時正揣手站在大門口,看著廠公欲言又止。求求廠公收了神通吧,快瞎了。
連亭立刻變了嘴臉,很不講道理地瞪回去。看什麼看?沒見過別人點燈嗎?你沒有兒子給你點燈嗎?你不會是嫉妒我吧?
鄰居:……
作者有話說:
*山水郎:出自古詩“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意思就是天上掌管山水的仙君。
*直上直下的愛吃羊肉:這個其實是宋朝比較流行,據說北宋宮廷一年要吃掉差不多四十萬斤羊肉。
*張汶祥刺馬案: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確實挺曲折的,有興趣的親親可以去搜一下,應該有相關的評書。
*錫拉衚衕:現實中真實存在的衚衕名,我小時候去北京吃到的最好吃的肉餅就是這裡,也想讓絮果寶貝兒嘗一嘗,就把廠公家安排在這裡了233333
第8章 認錯爹的第八天:
廠公回來的動靜不算小,還沒睡的絮果小朋友早早就聽到了院外急促的馬蹄聲。他明明已經很困了,但精神卻一下子就重新亢奮了起來,期待地望向負責照顧他的錦書:“是我阿爹回來了嗎?一定是的吧!我聽到掠影的嘶鳴聲了!”
豎著雙環髻的婢女心裡一陣難受,替絮果,因為她過往的經驗告訴她,督主是不可能回來的。以連大人做事狠辣沒有心的風格,他不太可能只是為了一個螟蛉子就改變自己的步調。
但絮果可不管這個,趁著錦書一個錯眼沒看住,他就從內堂跑了出去。
雖然連亭吩咐了人照顧絮果,但在搞不清楚自家督主的心態,以及不確定絮果這個小少爺能當多久的主子前,府上照顧絮果的人其實並不算特別多,就只有明確接到了命令的幾個婢女並兩個小廝。
但追過小孩的人都知道,追孩子不能追得太緊,因為這樣很容易導致沒有輕重的孩子把自己摔倒。
婢女們只敢一邊跑一邊勸“郎君,慢一點,小心路”,再安排兩個小廝分開繞路,去前面擋住絮果。
幸而,一路有驚無險,就在絮果逐漸慢了下來,已快要無法掙脫封鎖時……
連廠公在一片前呼後擁中,走過了前院的大門和影壁,燈火煌煌下,黑髮如緞子的廠公,林下風致,眼神睥睨,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美到窒息的一張白皙面孔,只是總帶著咄咄逼人的盛氣感。讓旁人在和他的相處中,先被他的氣勢所駭,再顧不上其他。
只有絮果一雙剔透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他的美人爹,他就像個小炮彈一樣朝人沖了過去。
因為他真的好開心啊,他其實能感覺得到,錦書等人都覺得他爹不會回來。可是,阿爹最後還是回來了呀。
然後……
連亭就眼睜睜地看著像斷了線的紙鳶一樣失控朝他撲過來的兒子,在幾乎就要碰到他的時候,被生生絆倒在了影壁后的二門下。
絮果騰空起飛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他明明白天在家探險的時候也跨過這個門檻,他算過的,它沒有這麼高!
絮果的感覺沒有錯,白天二門的門檻確實不算高,但等晚上要閉門落鎖了,就會有專門的小廝來負責加高各處門檻。這是一種白天方便走人晚上防盜的措施,在大啟的北方特別流行,據說還有什麼風水上的講究。
總之,經驗主義害死人。
絮果閉上眼,皺著包子一樣的小臉,準備迎來一波肢體碰撞地板的疼痛,卻發現他等待的時間好像有點久。摔倒不都是一瞬間根本來不及反應的嗎?他怎麼這次能思考這麼長時間。
直至頭頂傳來一陣低笑,絮果這才敢睜眼抬頭,發現自己已經被阿爹穩穩地接住了。
他爹真的好厲害哦!
連亭能執掌東廠,身手自然也是不俗,優秀的反應能力幫他及時接住了絮果,卻也讓他感覺到了一陣后怕。他很明確地意識到,他不想看到絮果在他面前受傷,哪怕只是稍微設想一下,都讓他頗為煩躁。
連亭一邊告誡自己這麼想很危險,人家可不是你兒子,一邊又……
控制不住的收緊了抱著絮果的手。
一路把好了傷疤忘了疼,根本沒意識到危險的小崽子抱回了花廳,在螺鈿鑲嵌的花鳥圓桌前分開坐下。
連亭本想板著臉好好和絮果說一下在家裡亂跑的後果,磕青了摔疼了都是小事,萬一撞掉門牙或者折斷手臂可怎麼辦?雖然概率不大,可他確實曾在宮裡見過因為拔牙就死去的宮人,對方是生生疼死的。
但在連亭開口前,絮果已經先發制人,仰著頭問他爹:“阿爹你有吃飯嗎?”
連亭:“……”忘了。他一忙起來就記不住吃飯,這都是以前在宮中伺候人時落下的老毛病。楊太後人很好,奈何先帝朝時的宮規很變態,先帝是個非常苛責小節的人,伺候在主子身邊,吃飯一般都只能吃個半飽,乃至是輪班結束后才能吃。如果不幸這一天主子都需要你,那就只有生生餓到晚上。逐漸地,連亭也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怎麼能不吃飯呢?”絮果生氣地看著阿爹,就像看著他的阿娘。阿娘忙起來也經常忘記吃飯,後來阿娘病重,最先不斷折磨她的便是她的胃。
連廠公連氣場都弱了不少,一邊看著兒子有模有樣地安排他吃晚飯,一邊只能與兒子妥協著商量,他以後一定會記得按時吃飯,而絮果也要記得不能在家裡疾跑,哪怕再高興再著急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