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後 - 宦官之後 第4節 (1/2)

他在餐桌上單指彈了一下信箋,差點笑出聲。
早睡早起的絮果小朋友此時正坐在一旁吃朝食,通透的白玉小碗里,盛著最鮮的螃蟹粥。絮果如今已換上了連亭讓人準備的新衣,寶藍色,團雀紋,是東城區的權貴家裡最時興的樣式。
雖然由於時間太短,只能暫時給絮果拿來成衣,卻也是成衣中的佳品,料子柔軟,縫線講究,最不容易刮傷皮膚嬌嫩的小孩子。貼身的袍子里,還有針線娘子連夜趕製出的內帶,系個卡扣,與絮果之前用來卡他小荷包的繩子一模一樣,讓他很是喜歡。
他娘說了,什麼都可以丟,小貓荷包一步也不能離手。絮果雖然不懂為什麼,卻一直做得很好。
“是阿爹的朋友寫來的信嗎?”絮果吃完飯放下碗,這才好奇的開了口,圓滾滾的眼睛里全是他爹。
“不是,我沒有朋友。”連亭不屑騙小孩,只是說不靠譜的不苦大師是他唯一的朋友,實在有點丟人,不如說沒有。
“啊。”絮果直接傻眼。露出了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如果安慰了會不會戳傷阿爹自尊心的糾結。
連亭本想說我這個年紀最看重的是利益,是黨同伐異的盟友,不需要朋友。
但不等他開口,絮果小朋友已經低頭從他百寶箱一樣的荷包里,掏出了一把晶瑩剔透像寶石一樣的糖果。哪怕是在宮中浸淫多年的連亭,都不敢說他此前見過這樣的糖。絮果卻分發得十分大方,還積極給他爹出主意:“那爹你拿著這些糖,去分給你想交朋友的人吧,他們一準喜歡你。”
很顯然的,這一聽就是絮果他娘教孩子的交朋友方式。
現在他又認真地“傳”給了他爹。
連亭沒再說話,只是寬袖一掃,就收好了所有的糖果。然後,他便趁著還沒有亮的夜色,著一身緋色朝服跨馬,趕赴了早朝。路上大霧瀰漫,唯有馬前的燈火微微照亮了一些前路,像極了絮果笑起來時閃閃發亮的眼睛。
在路過千步廊的輔興坊胡麻餅攤時,廠公的馬明明都已經過去了,又生生退了回來。在一眾被嚇壞的小官吏中,他就像是沒看到他們的驚恐一樣,只開口對賣家問道:“餅子多少錢?”
因為昨天的事,今天出來擺攤的小商販都少了,不過也有為了賺錢不要命的例外。張娘子一家就是個中翹楚,憨厚的丈夫是膽子最大的,替娘子開口回了連大人:“古樓子十二文一個,素餅六文錢一個,十文錢兩個。如果大人是要上朝,小人推薦素餅,沒有味道,還輕便好拿。”
放在外地,這樣的價格可以說是天價了,但放在雍畿卻是再實誠不過。京城掙的錢多,物價也是高得離譜,素有“雍畿掙錢雍畿花,一分別想帶回家”的美譽。
連亭直接扔去了一袋子銅錢:“拿五個素餅。”
等拿到裹好油紙的餅子,連亭看也沒看對方想要恭恭敬敬還回來的多餘的錢,那一袋銅錢夠買十倍的餅子有餘。他皮鞭一揚,就打馬徑直朝著皇宮的方向去了。
在那天點卯的偏殿門口,連廠公披著大氅冷著臉,一連送出去了三個咸甜可口的素餅,都是給的目前與他同為利益共同體的同黨。
他兒子的糖他可捨不得,還是分餅吧。
作者有話說:
瞎扯淡小劇場:
拿到好友餅的同黨誠惶誠恐:qaq好慌,這不會是斷頭飯吧?我是忠誠的閹黨啊,大人!
絮果娘:銀票里的錢都是廉大人這些年給絮果的,我給他這屬於是零存整取了。
今天著急出門,沒有來得及捉蟲,後面改。哐哐給大家磕頭。明天放攻出來溜達一下,綵衣娛親(不是)。
ps:攻是小皇帝的親弟弟,北疆王世子聞蘭因,和受同歲,是一個目前來說,脾氣有點古怪的小孩,但未來可期!
第6章 認錯爹的第六天:
年幼的天子垂坐朝堂。
新寡的太后就在他的身後,隔著一道深色的翡翠珠簾,臨朝聽政。滿朝文武涇渭分明,宗親在前,朝臣在後,文臣居左,武將守右。
今日的早朝沒什麼新意,是個人就能預料到,主要討論的內容無非就是昨天的千步廊刺殺案。被刺殺的是清流一派中老而彌堅的大理寺卿蔡思蔡大人。幸好當時有不少東廠與錦衣衛的高手在場,蔡大人雖受了傷,但至少性命無虞,如今正告病在家,接受太醫院全天候的貼心服務。
隨著清流派一道上書請奏陛下增派人手徹查此案的摺子,朝堂內鬥的大戲也就正式拉開了帷幕。
武將們事不關己,和幾乎不怎麼參與朝政討論的宗親一起,選擇了吃瓜看戲。
因為這明顯是文臣那邊的事,如今還誰不知道先帝給今上留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沒完沒了、層出不窮的黨爭?
哪怕是一場再清晰不過的刺殺案,也能被他們全方位、多角度地解讀出不同的新花樣。連蔡思為老不尊、因扒灰而慘遭買兇情殺的離譜推測都出來了。
蔡老爺子都快八十了,要是聽到有人這麼背後編排,怕不是都用不著刺客,就能原地氣死。
上書的朝官中,有真心實意為蔡大人追兇的,也有渾水摸魚的,但最多的還是想要藉由此事達成自己目的的。連亭只覺得各位大人的念唱作打有趣極了,沒有一個動作、眼神是多餘的。他並沒有參與討論,只記住了每個朝臣都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並在心中進行了重新的解構和分析梳理。
因為他下朝後要去給太后做復盤。
楊太后雖然已經是太后了,但其實也不過三十齣頭,正值美人風華。她出身不高,是個標準的笨蛋美人,因大啟一直有“后妃採選民間”的祖訓,才僥倖封了繼后。而從她的姓氏就能看的出來,她和楊首輔是有那麼一點關係的,只是不多,如果不是她封了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首輔當遠親。
太后與首輔目前看上去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但只有連亭這些太后的心腹清楚他們到底是哪頭的。
楊太后沒讀過書,大婚前目不識丁,連亭最初能被選入長春宮,就是為了私下教皇后識字。先帝死得突然,楊太后對朝政完全是新手上路,她甚至一度不提品級都分不清官職大小,幸而她肯耐得下心去學、去思考,不會在沒把握的事情上外行指導內行,成長得非常迅猛。
除了堅持復設東廠一事外,楊太后在朝臣中的口碑還不錯,是與小皇帝一樣的吉祥物。
為免引起楊首輔那邊不必要的警覺,連亭並不會次次下了朝都去慈寧宮,只會三不五時地“請安”。好比這一天。
慈寧宮中也有一道影影綽綽的珠簾,只不過這一回是穿著石青色常服的太后坐在前面,小皇帝隱在簾后。
大啟的太監比歷朝歷代都特殊,內廷每年都會選一批閹童進內書堂讀書。十二監中的司禮監,在情況特殊的時候,甚至有代帝批紅的特權。只不過如今的司禮監掌印和閣老楊盡忠狼狽為奸,內閣內廷沆瀣一氣,恨不能太后和小皇帝一直這麼無知下去,這才給了連亭上位發揮的空間。
連亭從不會自居在教太后,他覺得他只是個非常善於講故事的人。生動幽默,條理清晰,簡單幾句就能把紛雜的事情給捋個清楚明白。
如今在朝上腰杆子最硬的兩派,分別是以首輔楊盡忠為首的楊黨,以及自詡君子群而不黨的清流派,在千步廊出事的正是清流派的大佬之一。
這就像村頭的兩家榨油坊,一個村子是養不活兩個榨油坊的。現在其中一家油坊的三老闆出了事,那必然要懷疑是對家下的手。但另外一方自然也不會老老實實地被動挨打,不管是不是他們做的,都會先一步為自己抱屈,甚至倒打一耙,說對手賊喊捉賊。
雪花一樣的奏摺已堆滿了內閣的桌案,兩黨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大規模攻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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