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蔚萱的離開,無聲無息、毫無徵兆。
在一片悠揚的驪歌之中,陸家三人走進校園,errol手上捧著花束,準備送給親愛的妹妹,恭賀她完成高中學業。
盛夏的巴黎,風是燥熱的,黏膩的汗水讓人渾身不適。當陸母走進禮堂,迎來強烈的冷氣時,忍不住打個顫。
這時,errol拿著手機,走到陸母,似抱怨似疑惑地說道:「媽,蔚萱手機關機了,打不通。」
「大概是樓上太吵了,沒聽到聲音。」陸母不以為然地說。
經過接待人員時,陸母從服務員手中接過一支花束,那朵花是向日葵。
陸父面色不耐煩,一面彎腰簽名,一面揉揉不適的鼻腔,一面抑制過敏一面冷著臉帶著妻小直上三樓。
樓梯兩旁擺滿花盆,種植花種馥郁芬芳,陸母看了看,應該是百合花──那是陸蔚萱最喜歡的花。
視線上移,陸母注意到上方鐵桿纏繞藤蔓,定眼一看,是卡羅萊納茉莉──黃色之花,香氣濃烈卻劇毒。
陸母忽然感到一陣噁心感,收回視線,快步上樓。
在陸家三人走進禮堂,在人群中尋找陸蔚萱時,忽地聽到教師們焦急地這麼低聲討論:
「蔚宣不見了……是不是那個……也不見了?」
那剎那,陸母彷彿聽見了有什麼東西發出匡啷聲,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心碎的聲音。她以為的「愛」,隨著陸蔚萱的離去,支離破碎。
這時,errol上前,焦躁地問:「我妹呢?去哪了?」
教師們面面相覷,這時,陸母回過神,質問道:「你們剛剛說,什麼也不見了?」
面對焦急的陸家,教師們互換了眼神,主任站了出來,確認陸家的人也聯繫不上陸蔚萱后,顫顫道:不只蔚萱,joan也不見了……恐怕是……」
腦中一聲轟然巨響,炸得陸母腦海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對於旁人的叫喊聲她置若罔聞,直奔下樓。
此刻的陸母,聽不見典禮奏樂、聽不見兒子的呼喊、聽不見教師的阻遏、聽不見丈夫的攔止,聽不見她自己的心跳聲……
只聽見手裡那一大束燦爛的捧花墜地的聲音。
陸母早該察覺到了,那雙有著燦藍眼眸的女孩是惡魔。
──joan是戴著一張笑臉面具的惡魔之女。
是她,是那個令人作噁的女孩將陸蔚萱帶離她的身邊!她發誓,絕對要將joan刑以千刀萬剮。她想刨開她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她想挖下她的雙眼,看看是不是留著白色的血液。
藍色的眼睛──她早就該從那雙眼睛里,看到暗涌的自由。
自由。
那幅畫……太遲了,陸母發現一切太遲了!陸母一向憎恨失序的一切。對無法掌握在手中的人事物,會令她感到焦躁不安,不惜毀掉一切只求得控制。
陸蔚萱的行為太措手不及,防不勝防。
陸母緊緊捏著手腕,在疼痛之間感受到了心靈上的平靜。痛,這是一個太過激烈的反應,卻洩她無處傾瀉的憤怒。
也許更多的,是悲傷的凌遲。
陸母回到家中,直上二樓,直往陸蔚萱的卧房疾步而去。
當陸母打開門,便看到那張掛在牆上的畫,以及,右下角烙下一串法語──
自由。
陸母握緊拳,雙腿一軟蹲在地上,放聲哭吼──
「啊啊啊啊──」
陸母那凄厲悲慘的尖銳叫聲讓樓下errol打個冷顫。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親如此癲狂失控的模樣。
母親一向井然有序、條理分明,也許是強迫症又或是精神潔癖,她不允許任何一絲的鬆懈或是苟且偷生的行為,就像一條綳得緊實的橡皮筋用力向兩旁拉長,終有一天,彈性會鬆弛、精神會崩潰。
陸蔚萱的離家,正是壓垮陸母精神面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個家,至此面目全非。
errol顫顫地走到二樓,走到陸蔚萱的房門前,自門縫中見到母親取下牆上那幅畫,狠狠地、摔砸到了地上。
畫布木框自邊角裂開,陸母並不止於此,繼續用鞋底狠狠踩踏,再拿起了美工刀。
那樣的行為無疑是否定了陸蔚萱小心翼翼、珍視如寶的感情。
「媽,你看,這是joan畫給我的第一幅畫!」
那銳利的刀刃,直抵那幅上乘之作,陸母近乎癲狂地用力劃下一刀又一刀,將所有的不甘與憤怒,全宣洩於無辜的畫作上。
那幅畫,陸母知道,是陸蔚萱最喜歡的一幅畫。
終究是毀了。
終究是不被認可。
終究是……
陸母的眼淚安靜滑下,陸蔚萱的離開無疑擊垮了她,使她的情緒潰堤。
割爛畫布之後,陸母跌坐於地,外頭大雨鋪天蓋地而來,落進未關的窗。陸母背倚牆壁,兩眼空洞無神。而這駭人的畫面,errol親眼目睹全程,成了多年的夢靨,揮之不去。
他開始畏懼起母親,從那一刻起。
errol望著窗外,不禁想,蔚萱,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一聲不響地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