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百合]枕上歡(完結) - 第26節

芸香點頭,臉上微笑著,心裡卻泛起了一絲隱憂。
第土八章——又在書房裡呆了一整天啊?永言真是蠹書蟲。
配鸞這麼說。
在芸香看來,坐在配鸞的小院,時間的流速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倘若僥倖得到配鸞的眷顧,一同讀書寫字談天下棋,光景就猶如離弦之箭,展眼從人面前一掠而過。
倘若配鸞去三娘那裡請安,又不幸被留下一道吃飯,書房裡只留下芸香一個。
這時候,連平時以為奢望的書籍竟也變得不那麼親切,自己的心都彷彿在迅速衰老。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想著詩經里等在城門的那個女子的心情,芸香漸漸有些懂得了。
九月土四的白天,配鸞都在三娘那兒,直到傍晚才回來。
芸香雖避在書房沒有出去,但也可以感到庭院里的小亭下,配鸞拉著茴香,叮嚀了許久的私房話。
夜晚,芸香與茴香依舊背靠背睡在床頭與床尾。
月色從門縫漏進來。
一道細細的雪一樣的線,流過芸香的臉頰,微涼。
難以入眠。
依然是這樣的夜晚,月光照徹的,噩夢一般的靈堂,五娘近乎痴狂的眼睛與笑聲。
即使是在潔凈如配鸞居所的地方,相隔未久的傷疤依然在疼痛。
僅僅相隔一個月,地覆天翻,這裡的寧靜生活就像是夢一樣不真實。
也像夢一樣脆弱。
正這麼想著,身上的被子忽然牽動了。
是茴香坐起來揉眼睛。
芸香知道她又要往外走。
果然。
門推開,茴香走了出去。
門沒有闔上,就這樣敞著。
月光刺眼地灑向芸香的臉,銀白。
無法入睡。
她坐起身子。
垂頭,髮絲從腦後滑到肩前。
指尖沿著被面上的花紋無意義地描畫著。
耳邊,小丫鬟的腳步遠了。
既然失眠,不妨也走一走吧。
於是她真的也披衣起身了。
走到庭院,她還是忍不住向角門那裡窺看了一眼。
角門上還是兩個人影。
一男一女,都是身量尚小。
不必細看就知道一個是茴香。
——……大概就是後天,一早准走。
院子里就只剩下我,還有上次說的那個丫鬟。
——她就這麼一直住下去? ——只怕她也住不長。
五娘早知道她在這兒,就是找不到機會。
聽說三娘帶著小姐一走,五娘就……後面的話,芸香聽不清了。
或許只是她的耳朵拒絕聽下去。
五娘要做什麼,不待茴香說,完全可以猜到。
恐懼的寒意自芸香腳底沿著脊梁骨貫徹全身。
茴香說完,那個男人嘖嘖了兩聲。
茴香的聲音還在繼續:小姐能有什麼主意呢。
丫鬟一搜出來,不曉得五娘又會說怎樣的難聽話。
早聽說那丫鬟已經不是處啦。
三娘這個聾啞菩薩還不知道。
萬一五娘栽在小姐頭上……栽給配鸞。
……半截玉杵大喇喇地露在身體外面,半截已經刺入。
絹子上的青鸞翅膀漸漸洇開鮮血。
不能想。
至今回想起,下腹猶猛地戳痛。
芸香回首望向配鸞的卧房。
窗扉緊閉。
眼前浮起配鸞笑起來彎彎的柳月眼。
耳邊是她蒲公英一樣柔軟的聲音。
那個會不喜歡芸香用“貴人”、“小姐”稱呼自己,還執拗地要管芸香叫“永言姐姐”的配鸞。
成長在父親過度的嬌寵與保護下,至今一舉一動都純真的像個孩子。
這樣的配鸞,恐怕連男女的雲雨之事都不清楚。
竟然,要把那樣殘忍的事栽給她么? 果然在這樣的家裡,欲要瞞天過海地窩藏一個丫鬟,這種想法還是太幼稚了,簡直是妄想。
事到如今,芸香只是不願意連累配鸞。
不管五娘見到自己會使用出怎樣狠毒的招數,明天,就是自己在配鸞這裡的最後一天。
芸香抬頭看著月亮。
雪亮亮的一輪。
回屋,一夜無眠。
配鸞不在。
又是一早就到三娘那兒去了。
芸香在書房裡,仰頭看著三面書牆,久久沉思。
下定決心,腳踩著板凳上上上下下,手取下一函一函將書櫥里還想讀的書,堆在桌上。
轉眼桌上書卷堆滿。
讀不完了。
芸香搖著頭,嘆了一嘆,將不是很想讀的戲文小說放回書櫥。
猶豫良久,又放還了前人的詩詞別集。
幾本珍惜又偏僻的,芸香捧在手裡遲疑了一陣,還是放回了。
又是一陣上上下下。
桌案上堆積的書越來越少。
越來越少。
最後只剩下了一函——那函配鸞親自拿給她的,布滿配鸞手□的《毛詩》。
芸香泫然欲泣。
配鸞跪坐在蒲團上,一邊低頭左右開弓拈著黑白二色的棋子一個接一個擺在棋枰上,一邊招呼:永言,你快來呀。
芸香倚在窗邊,默不作聲地看著庭院里日光的影子。
已是黃昏。
一群烏鴉,正聒噪著飛往三娘庭院那棵大柏樹的方向。
本以為今天可以與配鸞多相伴一陣,但配鸞大半天都在三娘那裡,不見蹤影。
明明過了今夜便要隨著五娘動身去普陀山,為什麼配鸞自己迄今隻字不提。
芸香在心裡困惑著。
——是怕讓我感到遺憾么?遺憾不算什麼。
倘若五娘真的來搜,遠在普陀山的你又怎能阻止。
這樣嚴峻而棘手的難題,即使沒有解答也不會是配鸞的錯。
這些都是命。
——還是說,根本覺得沒有向我提起的必要……不,應該不是這樣。
芸香如是想著。
或許等到她的棋局玩到一半的時候,配鸞會遺憾地說:永言,還是要告訴你,普陀山的事,我已經儘力了。
或許收拾好棋子之後,配鸞會傷感地握著自己的手,說:永言,對不起,我也好希望你能一直在這裡住下去。
哪怕是這樣於事無補的挽留言語,有這些話也就足夠了。
望著逐漸被黃昏吞噬的庭院,芸香的心裡如是希冀著。
而配鸞一言不發,只是專註地復盤。
黑子白子,陸陸續續穩穩落在棋枰上,啪喳啪喳。
配鸞:永言,接下來那手你下在哪裡了?我不記得了。
芸香轉過頭,只看見配鸞頭也不抬地正沉浸在她喜歡的對弈的快樂里,頓時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喜悅還是凄涼。
配鸞:你不說我就亂放在這裡啦。
永言快來。
催促的聲音,彷彿“明天”的難題對她並不存在。
芸香搬了蒲團,坐在配鸞的對面。
昨夜的殘局收拾了,配鸞還意猶未盡。
茴香進來掌燈:小姐今晚早些睡。
配鸞頭也不抬:再來一局。
永言,你不專心。
依然沒有一句挽留的話。
果然,“還是請你回去”這種話,對於心地善良的配鸞來說還是太為難了吧。
配鸞,我要怎樣專心呢,或許這就是我們的最後一局了啊。
芸香悲哀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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