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將被子蒙在了頭頂，忍不住捂住嘴在被子的遮蔽下哭了。
然而就在她不小心哭出聲的時候，屏風外忽然沉默了。
芸香慌忙停止哭泣。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芸香擔心是不是自己的動靜被外面察覺了。
五娘一個人的私語聲。
女孩子嗯嗯的答應聲。
不知是認同還是拒絕。
找東西的聲音。
應該是五娘。
柜子輕輕合上了。
小女孩子的喘息——彷彿潛水者終於探出水面。
大概是口中的堵塞物被取了出來。
——麝兒，舀熱水來！ 帘子響。
帘子落。
洗濯聲。
還在喘息。
過一會兒變成了啤吟——大概五娘的手又不安分了。
又是洗濯聲。
布料的聲音。
芸香知道是在撤床單。
之後是抖王凈床單的呼呼聲。
這是五娘雲雨後丫鬟必經的功課，芸香太熟悉了。
緊張的心情還未平復。
芸香心底卻開始猜度起五娘動作突然中止的原因了。
她忽然想知道那個可憐的孩子是誰。
即使是看看她的臉也好。
同病相憐，萬一見面，雖然這種事很難當面提起，但總可以用一個眼神來安慰她吧。
芸香的心跳越來越響。
她坐起來，弓起身子向床尾爬去。
同時聽見女孩子起身的聲音。
床板吱嘎。
似乎很笨拙。
五娘的聲音又響了。
——她現在還沒醒呢。
一天到晚只知道睡。
一會兒你再來。
是在說我么？芸香想著。
芸香的視線終於可以從屏風的尾端看見外面的動靜。
她看見了。
為什麼。
理智戰勝了衝動，芸香慌張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叫出來。
然而瞳孔已經因為震驚而驟然收縮。
她看見了蕙香窄窄的肩背，和頭頂上抓兒翹下一縷頭髮。
蕙香的手裡捏著一隻青花罐子。
五娘的聲息消失在屋外。
方才淫亂而恐怖的聲音，繚繞在耳邊，繼續刺激著她可憐的神經。
為什麼。
芸香癱軟在窄小的暖閣里的床上。
兩眼看著天窗里那一點藍色的天空正因為正午的陽光變得蒼白。
為什麼連蕙香也不放過。
她還那麼小。
還是說，這個家裡的丫鬟，遲早要被五娘她……眼前晃過五娘的水蛇腰，那雙彷彿藏著火焰的眼睛。
為什麼明明已經恐懼得全身發抖了，某些地方還忍不住因為一點聲音的刺激而興奮起來。
明明以為自己對屏風外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
她再一次扯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臉。
經歷了在李府的這些事情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摧毀。
她再也無法回到過去那個少不經事的自己。
再也回不去了。
現在的自己，正漸漸滑向五娘口中的，尤物的深淵。
離“人”越來越遠。
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只是被玩弄於股掌間的，這個家裡的，可憐的擺設。
屏風外面有人進屋來了。
是來送飯的丫鬟么——似乎到了午飯的時間。
但芸香連坐起來的力氣都失去了。
臉朝著里側蜷著身體。
耳朵里持續著耳鳴聲。
身體忽冷忽熱。
腳步停在床邊。
——芸香姐姐，是我。
午飯來了。
蕙香？ 臉上全無血色的女孩。
這……是蕙香么？ 為什麼今天忽然又來了……而且是在經歷了這麼可怕的事情后……——前幾次來，都不知道姐姐移到了這裡，還以為轉到別的院去了，真是讓我好找呢，呵呵。
蕙香在笑？ 芸香立刻坐起身來。
坐得太急，眼前一片昏黑。
將餐盤擱在一邊的矮桌上，蕙香扶住她的肩。
蕙香確實在笑。
嘴一咧，露出了不太整齊的小白虎牙。
身上的衣服已經理了齊整，頭上的抓也重新梳過了。
芸香：為什麼你還笑得出來。
你還好么？五娘她剛才都對你做了些什麼？ 蕙香臉上的笑容凝結了。
芸香這才注意到蕙香的手裡一直捏著那隻青花小罐。
蕙香：原來你一直醒在這裡。
停了一會兒，她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和我鬧著玩……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地在這兒么？ 說完還在芸香面前轉了一圈，之後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
芸香的心裡一陣抽痛。
蕙香：你別皺眉啦，跟個小老太婆似的。
你照照鏡子，這樣子，多像盧三娘。
芸香：五娘她……蕙香：姐姐，不說五娘了。
好么？ 芸香只好抿住了嘴唇。
過了一會兒，說：你要多加小心。
蕙香：真的已經沒事了。
對了，今天醫館傅先生給了這個葯，說你用完就會好。
就是這個，你看。
蕙香打開帶來的小罐，從裡面拈出一顆白丸來。
形狀與鵪鶉蛋一模一樣。
芸香低著頭不看那粒丸，心中紛亂如麻。
她知道蕙香在說謊——屏風那邊清楚地響起過五娘在柜子里找東西的聲音。
蕙香走的時候，手裡也確實捏著這樣一隻小罐。
這是五娘托這個孩子給自己的。
然而五娘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還要教唆這個孩子說謊？ 這麼想著，她又抬起頭看著蕙香的眼睛。
在蕙香的眼睛里有怯意一閃而過。
蕙香：姐姐？ 芸香重新低下了頭。
心灰意冷。
芸香：別騙我了。
你從這兒出去，到回來，那點時間根本來不及你去一趟醫館的。
真的別騙我了。
這是五娘給你的東西吧。
她從衣櫃里拿出來的。
剛說完，芸香就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想到這個女孩剛才受到的傷害，想到病中這個女孩對自己的照顧與陪伴，想到自己戳穿謊言會給這女孩帶來的刺激，她心中就一陣悔意。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蕙香的臉尷尬得一陣紅一陣白。
真是不擅長說謊的孩子。
後悔之餘，芸香心中又冒出了一絲苦澀的欣慰。
良久，蕙香囁嚅著申辯：芸香姐姐，她說這葯對姐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所以我才……還沒說完，她就停住了口中的話，將目光移到了一邊。
沉默。
蕙香：那……那我就把它丟了。
就跟五娘說姐姐用過了。
對不起。
然而芸香劈手將藥丸奪下。
蕙香一臉驚愕。
芸香：她既然放心讓你轉交給我，那它的效果不管是好是壞，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來。
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一定威脅你，說如果你沒能把它給我，就要把你……蕙香：姐姐，你別說了，把它還給我！ 蕙香哭了出來。
芸香垂著眼睛，將藥丸握在手裡：我已經是這個樣子，已經不怕她再拿我怎麼樣了。
你還小。
你的父母也還活著。
蕙香：不是的！姐姐，不是這樣的，是我搞錯了。
姐姐還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