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清末艷文系列之檮杌萃編(宦海鍾) - 第121節

這柏義夜間奉陪了老翁,白天還要恭維他令愛,把受來的那些瓊漿玉液,傾還他寶鼎丹爐,本是自然之理。
到底這張全比那位賈大人精明些,就有些破綻落在他眼裡,把他女兒拷問了一番,才知道不但同他結了通家之好,就連老爺的內眷也成了個上下交征,主僕兩人不枉進京一趟,都混了一個四品半的頂戴在頭上,心想這件事情一鬧穿,這柏義是我勸著留用的,又是我女兒領著進上房的,豈不連我的飯碗也就不很穩當,這樣的恩主又何肯輕輕拋卻,不如消患未萌,預為釜底抽薪之計也就不去說破。
卻好碰著一位候甫州縣,同這賈大人有點交情的,新近委了一個優缺,他就同主人說了,把這柏義薦過去。
這賈端甫本來在這些家人上不甚留心就依了他薦去,那知縣見是一位撫台、藩台最賞識的,府縣大人薦的,怎敢不收。
在柏義這裡,他已歷事多主,就是他身上前後的男女交情,也就指不腰屈,倒也視為行雲流水境過事遷。
只可憐這一位太太,兩位千金真覺得硬割情絲,土分難捨。
這兩位千金呢,有如那《隨園福話》所說:土四夜月自知,有團圝在後頭,還可以消遣。
那位太太已過見惡惡年,難挽義和之景,美人遲暮傷感為之何,若沒有這番遇合,倒也死心塌地老此殘年,偏偏又狹路相逢,遇這可憎冤孽,把那二土年前的風景從新提上心頭才得稱意。
以為垂門暫隔,當可趁隙重圓。
後來聽見,把他薦去外縣。
從此,天涯地角何年再遇蕭郎。
但不免因恨成痴,轉思作想,日日為情顛倒了。
初時不過茶飯不思,花顏憔悴,既而竟就夢魂惝恍,魔豎潛侵。
有一夜,正同那賈端甫了了行公事之後,朦朧間覺得那白駢儀走進房來,就趕緊拉著他道:“我只當今生同你不得見面,哪曉得還在一塊,這一回你可得帶我走,不能再把我撇開了。
”那白駢儀道:“你放心,我從此陪著你形影不離。
”周氏太太道:“你難道心裡不要我了么?我想你想到這步田地,你還不慰慰我的相思。
”說著就騰身相就做成篇倒戟而入的文章,正在那裡銀河欲瀉的時候,忽然覺得那白駢儀眼睛一番,口角流涎,大有中痰的光景,連忙喊道:“白素香的,白素香的!”那曉得他夢中聲喚,竟把他同夢的人兒驚醒,推著他問道:“你說什麼白狗白狗?”這位周氏太太才醒來,哪裡有什麼白駢儀在懷中,還是一個賈端甫在枕畔。
心裡空了一空,才支吾道:“我魔住了,夢 見一個白狗追著我咬,嚇的喊起來,心裡還覺得跳呢。
” 第二天起來,這周氏太太頭上就覺得昏沉沉的,到了夜裡才合眼覺得又同那白駢儀在一塊兒,就同他說道:“你昨兒怎樣的,幾乎把人家嚇死?”那白駢儀道:“我並不怎樣,不過嚇你玩的,你就認了真。
”周氏太太道:“你不說你做的那個樣子怕人,還要說人家膽小,今兒可不準這樣。
”兩人又互相偎抱到了酣暢之際,覺得那床搖動起來,似乎像地動的光景,不一會,就聽見花拉一聲,好像那牆坍了下來,自己也不知道在那裡,再找那白駢儀已不見了,怕是被牆壓著,又急聲喊道:“白哥你在哪塊?”耳邊聽見一個人應了一聲道:“你又喊什麼?”周氏太太睜眼一看還是一個賈端甫,心裡又羞又怕,只得遮掩著道:“我又夢見昨天那隻白狗。
”日里細細追想那夢中情味,又想道:“他天天入夢,不要是被他們曉得了我同他的事情,把他弄死了罷?這卻怎麼好呢。
這麼一想又嚇得一身冷汗,似乎耳朵邊就有人說他是死了。
又嚇、又痛、又急、又想,七情六慾一齊發動,一個已經有病的人,怎麼經得住? 就不知不覺暈過去倒在地上。
靜如小姐聽見趕緊跑了過來,喊了老媽子,慢慢的將他掐醒了,喝了點薑湯。
那周氏太太嘴裡還說:“白駢儀你死的好苦阿!”靜如小姐曉得他的心病,只得喊道:“娘快醒醒,不要亂說。
”一面拉他到了床。
這夜,就渾身發燒,口中譫語還是“白阿白阿”的亂喊鬧的。
這賈端甫也不能同枕,挪到里房去住,過了兩天,那周氏太太病更加甚,醒的時候,那燒打骨頭裡發出來,初按上去並不覺得,細細按著竟覺燙指,睡著了,就是迷迷糊糊的。
那隻白狗跟他纏擾不休,或是徹夜不寢,或是一夕數驚。
這位賈端甫向來儉樸,可憐太太小姐兩人只合用一個老媽子,只得把老媽子叫了過來,夜裡服侍服侍太太。
請些醫生來看,有的說是秋邪晚發的,有的說是血熱的,有的說是阻靈的,有的說是水動肝腸的,並不是這些醫生的手段低微,爭奈這位太太的心病固是令人難於揣摸,而且看的時候,總是羅帳低垂,瑣窗深閉的,只伸出一雙素手,萬不能一見玉容。
這位太太又是克守禮教的人,到了醫生來的時候,凝神屏氣聲息俱無,連那白狗也不聲喚,旁邊呢,又只有那麼一個龍鍾老媽,有頭無尾的說上兩句,也講不出什麼詳細病狀,這“望聞問切”四字竟缺了三門,恐怕就是薛一瓢、葉天士、徐露胎復生也竟無從下手。
賈端甫是憲眷優隆,兼的差事甚多,終日上衙門進局子,見上司會屬員諸事彙集,酬應紛繁,真也無從理會,且又不懂醫道,只好揀那最走時的先生開的方子,與他吃了幾貼。
幸喜這些醫生都是替衙門、公館、富貴人家看慣的,開的分量本輕,並且都是些輕描淡寫的葯,吃了下去不變不動,兩個月下來那病仍是那麼俺俺纏纏的。
靜如小姐卻曉得娘的病根,但是,這一味葯比那龍肝鳳髓還要難弄些。
除掉這一味葯,恐怕就是割股也不中用。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娘,看著這種情形,哪有個不焦愁不鬱悶的呢?要想同人說說,又無一人可談,只好悶在肚裡。
轉轉念頭,大凡人到了那神思瞀亂的時候,阻氣就從而乘之,俗語說時衰鬼弄人,就是這個緣故。
這夜,靜如小姐打娘房回到自己房中心裡想起娘的病怎麼會好呢?白駢儀又如何得來呢,再想到那白駢儀在一塊的時候,每天或是深宵或是拂曉,他才要過來溫存偎倚,把我身子緊緊抱著,睡在他懷裡真是綉衾奇暖,翠被生春。
去年這種嚴冬,竟不覺得曉寒警夢。
自從老翁歸來,就與他不能見面,連一句離別的話也沒有能說。
這兩個月的獨眠滋味竟有些兒難受,如此春宵辜負,叫人何以為情呢?那《牡丹亭》里杜麗娘所唱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兩句曲文,他雖未曾聽過,卻是芳心自同輾轉,衾稠不能成夢。
到了四更多天,卻彷彿看見那白駢儀推門進來,搴惟而入還同那初次相逢的情形差不多,靜如小姐忙道:“原來你還在一塊,可憐我娘為你病到這個樣子,你也不問問信。
”那白駢儀道:“我因為曉得你母女兩個思念著我,所以才跑回來的,我才在他房裡陪了他半宦海鍾·88·天,他已經好好的睡著。
我怕你記掛,來看你的。
”說著已經鑽入衾宵,靜如小姐也就回身向抱曲卧,那久別重逢的樂趣忽覺那睡在鴛鴦枕畔的並不是白駢儀,卻是一個山東蠢漢,連忙掙起身子來細看,這一掙卻就掙醒了,心中土分驚怪,想我不要也像娘這樣病起來,那卻怎麼好呢?也就不敢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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