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門房門口同柏義說過:“我同太太說道,太太說不大記得清,回來叫你見見呢,你可 看清楚了,不要冒認,帶起我挨罵。
” 柏義連連答應。
到了傍晚,太太想起小雙子的話來,本來自己娘家久已不通音信,要是親戚也可問問,不是親戚也不要緊。
就叫老媽子叫了進來,柏義請了個安,周氏太太望他細細的看了一看,說道:“阿呀,原來是你?”那兩眶珠淚竟不覺盈盈欲墜。
你道這柏義是誰?原來就是河南知府賈端甫太首嫡親夫人周似珍太太破題兒頭一次的情夫白小官,名叫白駢儀的。
他只從同周氏太太有了肚子事體,發覺之後被周敬修攆了出來,他就跑到南京找他的娘舅,他娘舅是在江寧補衙門裡當跟班的,就把他薦在一個候補佐親老爺身邊。
這位佐親老爺未帶家眷,看見白小官潔白如玉就叫他在床上服侍服侍。
他本是個烏道已開的人,輕車熟路不甚推辭。
後來,這位佐老爺在南京登科。
幾時沒有什麼意思,他有位親戚放了兗沂曹濟道,就到山東去投奔,在江工上噹噹差使。
家眷到省,哪曉得這白小官又同這位老爺的一個未出閣的妹子搭上,被這位老爺撞見送到衙里打了二百板子,返解回籍。
走到路上,讓那解差得了點便宜,把他放了。
這種不要緊的人犯誰去追究呢。
又去跟了一位鹽大使,這位鹽大使的老翁做過河工廳官,丟下來的家資很厚,這鹽大使是庶出的,他的生母老太太本來也是個河工汛弁的媳婦,因為廳官老爺常識,就趕緊敬獻上去,等到這廳官故后,這老太太卻有武則天之風,家資皆被其掌握,幾個兒子何敢違抑。
看見這白小官,比那貌似蓮花的六郎還要愛些,日日叫他進去伺候。
這位老太太也有六土左右的人,老阻少陽最為傷人,幾個月之後,白小官竟覺得玉容憔悴,這差使有些承應不起,只好逃了出來。
又到一個門上那裡當三小子,這門上的主人放了河南南汝光道,跟著過來,卻又被那門上的小婆子看中了,被這門上得知,又把他攆掉。
他又跟了一個老爺在學務處當差,他卻巴結了魏太史的侄少爺,聽見賈提調得了光州的美缺,曉得賈提調與魏太史至交,就求了侄少爺的少奶奶同魏太史說,把他薦到賈端甫這邊。
今天同這周氏太太見了面,周氏太太回念舊情,真有個千載重逢之感。
當時,因為兒女皆在面前,只得忍著淚問了兩句門面話,說是娘家遠房表弟。
卻到臨退出來的時候,送到堂屋門口,只低低的說了句“回頭你再進來談談”。
白駢儀是走慣了這條路的人,自然領會得這太太的意思。
到了二更將盡的時分,悄悄的溜到這太太房裡,周氏太太一見大喜,叫他坐著,白駢儀道:“太太如今是做了貴人了,真好福氣。
”周氏太太嘆了一口氣道:“唉,什麼做了貴人,倒是做了罪人了。
自從嫁了他,他做秀才的時候,我在娘家住著倒還舒舒服服的,不過心裡有點想你。
及至他中了進士做了官,就擺出這做官的架子,上房裡連個雄蒼蠅都找不出來,我跟著他走上海,過天津,到京城,來河南,經了多少名勝的地方,就是窮人家的婦女,也還能去看看戲逛逛花園,開開眼界,可憐我是上了轎子,車子就把帘子關的緊緊的,連轎子旁邊的玻璃窗紗環都替你把幔子釘嚴了,叫你一點也看不見。
到了客店,上了輪船,只要進了那間房,除掉臨走不要想出那房門一步兒,至於在公館衙門裡,就只張全的老婆女兒兩個,還讓他進來走走,此外是一個人影兒也不要想看見。
你想,這麼終日囚著,不同個罪人差不多麼?不過沒有上手銬腳鐐就是了。
說起來他是個道學,其實到了房裡關了房門,叫你做的那些事體,真是娼妓所做不到的。
我是你身上的人,也沒有什麼怕你笑話,叫我要不答應他,又是要終身靠他吃飯的,要是心裡情願的呢,這本是男女互相尋樂的事體,就隨便叫我怎麼樣也不要緊。
你想他這種樣子弄人叫人家怎麼願意?比陪著強盜還要難受些。
可憐我這些說不出的苦,叫我同哪個說呢?說著就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白駢儀連忙走到身邊拿手帕子替他揩著,一面勸他。
周氏太太就倚在白駢儀的懷裡說道:“我今天見了你,可真像見了我的親丈夫,那時要依我嫁了你,就是光景寒儉點,倒也一生受用,哪裡會受這種罪。
總怪我侈娘嫌你家道低微,要嫁什麼讀書做官的呢,弄的今兒同賣了女兒一樣,賣了女兒還要得點身價,可憐他其實還賠了多少錢。
這做官的女婿,也沒一點兒好處到他兩人身上,如今已有好幾年不通信音,連死活都沒有處打聽。
我今兒難得與你重會,你可不要嫌我老,我可要同你好好的聚會幾時。
我也明曉得那個人不久回來,我們也就不能常會的。
但是,俗語說的‘郭雀兒登基,快活一天是一天’。
我暫時這條命送在他手上,將來有好機會,我們再想法子罷。
”這白駢儀又溫溫純純貼貼的撫慰了一番,自然是互解羅襦重聯舊好。
每天晚上,這白駢儀總是進來伺候這位太太。
這周氏太太把那賈太守逼著他做的那些潘五姐的細品玉簫、王六兄的後庭插箭都心服情願的奉承了。
這白駢儀雖然是新娘老去,那本事倒比在家的時候長了許多。
但是,周氏太太生的這位靜如小姐,也是土五歲的人了。
賈端甫卻也教他識了些字,讀了些書,四書五經都能通曉大義。
雖然沒有那些西廂紅樓的小說,他眼裡但是那毛詩左傳上頭摹寫的男女風情,他也就頗能領略。
又生得 姿態輕盈,性情流動,才過豆蔻年華,已解標梅心事,就住在娘的對房。
這白駢儀夜進朝出哪有不看見一兩次的呢。
有一天這小姐起的早些,開了房門出來,彼此恰恰迎面相逢,靜如小姐望他笑了一笑,白駢儀只得低著頭走了出去,心裡想道:“今兒被這丫頭撞見,萬一將來他老子回來,在他老子面前搬弄搬弄唇吞,我可不止像那回在山東吃那二百板子的苦呢。
若要趁此撒手逃走,又覺有點捨不得。
看這丫頭舉止輕佻,也不是個不能親近的,不如下點手段收服了他,那就無甚顧慮,就是銀錢上頭也還可以多沾點光。
曉得這位小姐的里房是他小兄弟睡,還有個老媽子陪著,這老媽子是這太太同他見面之後,就重重的賞了些銀錢,買通了的,白駢儀也常有點饋贈,他倒早已聽憑使喚的了。
白駢儀這天就找了這老媽子送了他二兩銀子,同他商量,叫他今天晚上對面的房門不要上閂,這老媽子一想,我這麼大年紀他難道還看上了我,想來采我的殘花不成? 自然是想這小姐的心思。
這種不花本錢的老鴇,不費唇舌的王婆,是樂得做的,也就慨然答應。
晚上,白駢儀進去,到了床上同周氏太太說道:“今天早上出去遲了些,小姐已經起來開了房門,明天需早點出去才好。
”周氏太太道:“你本來這兩天也太大意了點,我因為你晚上辛苦了,早上又捨不得喊你,今兒可規規矩矩的睡罷,身子也是要緊的。
”白駢儀道:“只怕你不夠。
”周氏太太輕輕的望他啐了一口。
這夜,就依了周氏太太的話,沒有土分興作風浪,早早的同入酣甜。
到了五更,白駢儀就忙披衣起身開了房門,他卻不望外頭走,直到對房把房門推了一推,果然沒有上閂,就輕輕的走到床前揭開帳子,看那賈端甫太首的愛女靜如小姐朝著里床睡態正濃,他就忙忙的鑽進香衾,那靜如小姐在夢寐之中是否覺得身邊有個柳夢梅,也就不知道了。
隔了好半天,那靜如小姐卻也微展星眸,半含羞態的問道:“你是誰?”白駢儀低低的道:“小姐是我。
”靜如小姐要想不依,因為鴻溝繼已失守,驪珠自必無存,即使揮動魯戈未必能回趙璧,只好也像他娘當日,聽這白駢儀暢所欲為而去。
那個老媽子撮合有功,白駢儀自然要開銷一分下腳。
想來也不過像那二堂子里數目。
那靜如小姐,卻另外有一分重重的賞犒謝這現在媒人。
這樣規矩嚴肅的公館裡頭,當個老媽子真當得過呢。
隔了兩天,那周氏太太也有些覺得,但是一個是愛女,一個是情人,怎麼好意思認真,也就像那楊姨娘、龍玉燕母女一般,彼此說明,讓白駢儀一箭雙鵰。
這白駢儀還要抽空去應酬應酬那位世妹花底泰宮,卻也疲於奔命,但是,盛筵易散好事多磨。